第七十三章
2024-05-30 15:57:55
作者: 南鳶浪人
我聽見整頓軍隊的聲音,聽見馬兒的叫聲,聽見一列列士兵走路發出整齊的腳步聲。
等我披上衣服走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只能隱隱約約的看見一支歪曲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向前使去。我抬頭一看,遠處山頂上幾個烽火台上已經燃起了火,那濃濃的白煙一卷卷的冒出來讓人看了害怕。
一陣風吹過來,吹得我身子發虛,現在還是大半夜,看著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還是覺得有些瘮人,搓了搓手臂還是回到了帳子裡。
第二天天剛剛亮,墨兒就跑到帳子裡使勁地搖著我,「小姐,千澈和殿下都走了。」
我睜開眼睛,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墨兒終於把手收回去,一臉驚奇地問我,「小姐怎麼知道?」
「我聽見了。」
墨兒喃喃自語:「那我怎麼沒聽見?」
我都不知道今天一整天是怎麼過來的,士兵們不在,火也不用生了,飯也不用煮了,地方還是這塊地方,幾天以後都已經看慣了。
我坐在帳子口,玄武和墨兒在前面一邊跑一邊笑,可能是怕我無聊,有時候還會回頭看看我。
玄武跑過來急急地拽著我的手:「姐,你快去看看,那石頭上有字。」
我望了墨兒一眼,她也說有字。
我走過去,還沒走到我就看見石頭上的緊密的兩行字。
「不思量,自難忘。」
六個字是用劍刻上去的,刻得倒是整整齊齊,只是起筆稍微用力了些,每個字被刻的凹槽都很深。
我認得楚牧修的字,整齊圓潤,一筆一划都清晰可辨。昨天這石頭上還平整光滑,今日一早起來就被刻上了字。
他是昨晚臨走前刻的。
這是北宋詩人蘇軾寫來紀念他已亡的愛妻的,我一直覺得他的詩總帶著一絲幽怨。不思量,自難忘。強忍不去思念。可終究難相望。不去想它,卻仍是難以忘記,始終縈繞在心頭。
玄武呀呀地問我:「姐,寫的是什麼意思啊?」
見我好久說不出話,墨兒把玄武拉走,「走走走,我跟你講講什麼意思。」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白布條子,把石頭面上的塵土擦乾淨,撿起灶子裡一根燒到一半的木柴。思慮再三,在石頭上寫下,「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在我看來,這不僅僅是一塊簡單的石頭,更像是女媧娘娘所造的三生石。
相傳人人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三生石,人死後,到了黃泉路,路過奈何橋就能看見三生石,它就直立在奈何橋對面,張望著那些紅塵中準備喝孟婆湯,重投輪迴的人。三生石能照出前世人的模樣,前世種下的因,今生吞下的果,緣起緣落,輪迴轉世,都仔仔細細地刻在了三生石上面。生生世世,千百年來,它見證了世間芸芸眾生的苦與幸,悲與歡,笑與淚,離與合。欠下的債,該還的債,三生石面前,一筆勾銷……
夜裡下了一場大雨,早上我再去看的時候,石頭上我寫的字已經被雨水沖刷乾淨了,而楚牧修刻的字卻被雨水打得更清晰了。也許這是老天爺在暗示我,老天爺不讓我這樣做,我又何必執著呢?
軍隊一去好幾天,白天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動靜,只是晚上有時候偶爾看見山頂的烽火台上燃起了明火。
火起戰亂起,我身邊是祥和寧靜,他身邊是兵荒馬亂,我心如止水,他動盪不安。
我盼他平安,盼他早歸。
出征後的第七日,他帶著軍隊回來了,我坐在石頭上,聽見馬兒的叫聲,緩緩起身扭頭看他。他身上穿的雖然是鐵甲,但也被劍被刀劃得不成樣子,頭髮是蓬亂的,衣服是破爛的,幸好臉上不是緊繃繃的,看起來是一種沉淪了很久的滿足感。看看他再看看千澈,我大概已經知道了結果。士兵看著整整少了一半的人,這一仗果然兇險無比。
吸取經驗教訓,一陣廝殺以後,軍隊雖折損一半,但西涼鐵騎敗下陣角,匈奴見勢落慌而逃,滅了西涼王,滅了沈霖蕭三兄弟,整個西涼的百姓群龍無首,逃的逃,跑的跑,西涼徹徹底底散架了,匈奴毫無疑問也跟著敗了。
他下馬對我說:「凱旋而歸,九死一生。」
我說:「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他明日即可班師回朝,面對他的白日裡暗鬥。
西涼和匈奴終與被滅,楚牧修派人快馬加鞭傳信回浣城。陛下卻愁眉不展,低頭看看身旁的皇后,她說不出話早就已經失魂落魄。
其實西涼被滅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老天爺是公平的,善惡到頭終有報,皇后終於體會到我當初的痛苦了。
可我卻沒有原本應有的高興,相反是湧上心頭的一股酸氣。這世間啊,又少了千千萬萬人的性命。
老百姓聽聞打了勝戰,個個喜出望外,喜上眉梢,這樣的時刻按照規矩陛下絕對是要與民同樂的。
傍晚,綠蘿為皇后娘娘換上吉服,見皇后一臉的失神,安慰道,「娘娘,你要是不想去,綠蘿替您跟陛下告個假?」
「不用了,舉國同慶之時堂堂皇后不到場,豈不是讓人笑話小氣。」
綠蘿沉了一口氣,繼續幫皇后娘娘換吉服。
皇后換上一身紅色吉服,一如初次來到天越一般。她坐在鏡子前,順了順胸前的留髮,然後問,「綠蘿,我們到天越有幾個年頭了?」
綠蘿一邊幫皇后戴上簪子,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有十二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
今晚的浣城很熱鬧,張燈結彩,滿天煙花,邊境的關外亦是如此。
折騰勞累了幾個月,明日班師回朝之前,楚牧修想讓士兵們好好放鬆一下,備了許多好酒好菜決定晚上好好慶祝一番。
千澈把天越得旗幟掛在最高的帳子頂上,旗子隨風飄來飄去,宣告著我們的勝利。
帳子外幾群幾群十幾個小兵圍著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起來,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兵喝醉了還囔囔要砍西涼人,旁邊另一個小兵拍拍他的臉,「你小子喝懵了吧,西涼人早就被我們打回老家了。」幾個月對戰爭的擔心,見不到家人的憂愁,仿佛都寄托在那碗酒里。
桌子上除了烤羊排就是羊骨湯,一整桌的東西我都吃不慣,時不時夾起一口飯放進嘴裡,覺得干又喝點水。我想起來去找玄武的時候,楚牧修拉拉我,從口袋裡掏出一袋牛肉乾。
我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他示意我收下,這樣的邊境關外,他哪裡來的牛肉乾啊?
我接過牛肉乾,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下去。我似乎看到楚牧修嘴角泛起一抹淺笑,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一袋牛肉乾就想圈住我。
於是乎,我從啃飯到啃牛肉乾,牛肉乾可比飯好吃多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楚牧修舉著酒杯站起來,「弟兄們,一路兇險,西涼人奸詐狡猾,雖然大獲全勝,我軍也損失慘重,此次與西涼可以說是背水一戰,大家都辛苦了,我在這裡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我只見楚牧修喝過一次酒,在我的印象中,他不喜歡喝酒,他說酒雖是個好東西,喝多了卻會誤事甚至誤人。
「哎?」 一個和我們坐在一起的小兵奪過楚牧修手裡的酒杯,「酒杯酒杯,就該用來飲酒啊,殿下平日裡打仗喝茶就算了,如今旗開得勝總要喝些酒了吧!」
「去去去,幾日不打皮就癢了是吧,回去罰你一半軍餉。」千澈一邊趕著那小兵,一邊又把酒杯拿過來交給楚牧修。
楚牧修正要喝的時候,幾個小兵又開始起鬨,倒了一杯滿滿的酒生生塞進我的手裡,我倒是嚇了一跳,「殿下不喝,要不然……王妃替殿下幹了這杯?」
「你們別瞎鬧!」楚牧修想要搶過我手裡的酒杯,幾個起鬨的小兵圍成一堵牆將他攔住。
他們起鬨得大喊大叫,我抓著手裡的酒杯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不是王妃,我也不會喝酒。」
我話音剛落,他們就不鬧了,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小兵們垂著頭不抓楚牧修了,楚牧修也不掙扎了,歡騰的臉漸漸拉下來,一切都像原來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覺得我似乎說錯話了,可是仔細一想我說的就是實話。
小兵們都坐下來,又開始聊天,楚牧修話都沒說一聲,拿了我手裡的酒就往嘴裡灌,喝完了一杯又喝一杯,直到把桌子上那一壺酒都喝完了。
我知道自己勸不了他,乾脆就走了,我走了他就喝得更猛了。
千澈叫我過來的時候,楚牧修滿臉通紅的趴在桌子上,大概是喝醉了。
我問千澈:「那麼多士兵,為什麼要我過來扶他。」
「你不願意啊?」
我沒說話,只是白了千澈一眼。
我和千澈把他扶進帳子裡,楚牧修一直搖頭晃腦的,千澈一路上都碎碎念,說什麼殿下從來都沒有喝過那麼多酒,今天不知是怎麼了。
終於把楚牧修放倒在床上,他一躺著就抓著我的手,我掰也掰不開,後來他直接就把頭攤在我的手臂上。千澈居然笑了一聲,然後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一邊掰著楚牧修的手一邊問他:「楚牧修,你喝醉了沒有,沒醉就放開我的手。」
他一直都不理我,用臉擦擦我的手臂,吞了吞口水反而睡得更香了。
我心裡萬般無奈,頭望著帳子外,我心裡在忍,在忍住不能一腳踹掉他。
我還沒有回神,他不知怎麼的一把將我拉過去,順勢把我壓在身下。我怒視了他一眼,他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看我,我使勁掙扎,他喝醉了也知道用力地壓住我的手。他慢慢地靠下來,一股濃濃的的酒氣撲鼻而來,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我居然緊緊地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期待,只想逃開。
撲通一聲,沒想到他就這樣倒在我身上睡著了。
我伸手拍他的臉,「喂,喂,你醒醒!」我再也忍不住了,心裡居然是生氣的,兩隻手把他推到另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