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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2024-05-30 15:57:49 作者: 南鳶浪人

  我此刻真的置身在戰場上,雖然站在一邊,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在爭奪,在廝殺,在衝鋒陷陣,在負隅頑抗,他們一個個倒下,一股股濃濃的血腥氣味撲鼻而來。

  我找不到陸槐,找不到千澈,更找不到楚牧修。

  西涼人慌亂的腳下,是一幅畫卷,濃墨宣紙,蘇木邊框,那是娘親的畫像。我跑了沈霖蕭一生氣乾脆就把娘親的畫像給扔了。

  我看見娘親的畫像在地上滾動著,人們跑來跑去,馬兒也到處奔走著,我眼看著娘親的畫像就要在他們的腳下毀於一旦。我要去,要去把娘親的畫像撿回來,那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了。

  

  墨兒又拉我,她知道我要去幹什麼,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小姐剛剛撿回一條命。」

  我心軟了,我要是死了墨兒該怎麼辦吶,我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墨兒還有我啊。可我心裡不忍,沒了畫像我不僅對不起娘親,更沒有臉回去面對阿爹。

  我對墨兒說:「我一定不會死的!」

  墨兒還死死地拽著我,一轉頭我看見陸槐,他手上拿著長劍,臉上粘著些血跡,他說,「你別去,我幫你拿回來。」

  我還沒緩過神他就走了,我箭步追上去猛地一下拉住他,「小心。」

  他嚴肅的臉上終究一笑:「放心。」

  我沒想到那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看著他又一股勁扎進去,我眼睛一直盯著他。 他循著畫像的方向跑去,很快很快,一路披荊斬棘,迎面而來的西涼兵一個個倒在他的劍下,他身上已經受了傷,那一滴滴血從劍刃上滑落下來。靠近西涼的鐵騎,陸槐瞄準畫像,用劍輕輕一挑然後順手一接就拿住了。

  畫像完好無損,只是上面粘了點血。他握著畫像向我跑過來的時候,我居然期待的咧開嘴笑了。

  跑到一半的時候陸槐突然猛地往前一側然後定在了原地,臉上的笑容漸漸渙散,他愣愣地轉頭一看,那箭靶就這樣直勾勾的插在他的背上。

  西涼人幾層密密麻麻的箭射過來,一箭又一箭地都生生的插進陸槐的背上,然後從我的頭頂飛過。我微微張開的嘴巴漸漸收起來,想叫卻叫不出聲。陸槐滿臉的掙扎,他身中數箭已經沒有力氣抬腳了。

  一口鮮紅的血從他嘴裡噴出來,我拼命地跑,他就要倒下去了,他就在我面前倒下去了。

  我跑過去接住他,把他的頭扶起來,他嘴裡都是血,眼睛卻瞪得很大,眼珠子悠悠的閃著光,手哆哆嗦嗦地在地上不知道想要抓些什麼。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馬上拉著他的手,他吃力地把畫像交到我的手上,然後笑著說,「我,我說過,一定會幫你拿回來的。」

  眼淚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我抬頭看看四周,再低頭看看陸槐,他嘴角流出了一道血,我心急如焚,附著臉對他說,「陸,陸槐,你堅持住,我找人來就你。」

  他喃喃地說:「來不及了……」

  看他的背後已經被刺進了好幾支箭,傷口還在不斷地流血,大概是真的活不成了,我用手摸他的臉:「你怎麼那麼傻,為了一副畫像真的值得嗎?」

  他說都已經說不清楚了,總是咧開嘴巴沖我笑,「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我都覺得……值得,那是你唯一剩下的東西了,我,我不想再讓你傷心了……」

  我用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跡,淚水打在他的臉上,我梗塞著苦苦地哀求他,「我求你,求你再堅持一下,我不要畫像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陸槐嘴角動了動,竟是一個笑意,他顫顫地張開嘴巴,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俯身下去湊到他的嘴邊,我聽見他說,「殿,殿下……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你,你的命,是他用兵權換來的,他不是不救你阿爹,是,是他真的無能為力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的,為什麼楚牧修他什麼都不告訴我。陸槐嘴裡猛地噴出幾口血,眼睛半瞪著,我哭著叫他不要再說話了。

  他說讓他說完去吧,要不然就沒有機會的,然後弱弱地握緊我的手,他的手開始僵硬變得冰冷,我手上都是他身上的血,他說,「你不要哭,原諒殿下吧,好,好活著,我這輩子,是沒有福氣娶到你了……」

  看著整個身子都是顫顫巍巍的陸槐,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我已經哭得沒有了聲音,用手捂著他冒血的後背,「我求你不要死,只要你活著,你對我那麼好以前是我對不住你,我嫁給你,這次我真的嫁給你!」

  「可,可我不能娶你了,這輩子能認識你真好。」他的聲音像微風一樣小,仿佛風一吹就沒了。

  「好,好,活著……」他想伸手摸我的臉,手伸到一半的時候重重地落了下來,打在我的手上。

  我蹲在地上使勁地搖著陸槐:「不要,不要啊,你醒過來啊,你們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啊……」

  我扶著陸槐,身後是兵荒馬亂,無盡的戰火騰起濃濃的的黑煙。他已經閉上了眼睛,我對著天聲嘶力竭地哭著,一邊哭一邊叫著陸槐的名字,眼淚像洪水泛濫一樣從我的眼眶裡噴涌而出,從臉頰一直流到鼻子再被我吞進嘴巴,真的是又咸又苦。

  陸槐就躺在我的懷裡,冷冰冰地一動不動,鼻子也不再呼氣,他是真的死了,對我那麼好的陸槐真的死了。

  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他那麼喜歡我,可是我總是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失望,我不計後果的一次次逃婚,一次次讓他丟盡了臉。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怪過我,他為我承受了那麼多,可是最後卻丟了性命。他這麼好的一個人老天爺怎麼就捨得收了他的命呢,我以為死的人是我,是楚牧修,是沈霖蕭,可是為什麼會是陸槐。是我害死了他,要不是為了幫我撿回畫像,他就不會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那麼沖我無憂無慮笑著的人了。

  他死了卻叫我好好活著,可我怎麼能好好活著呢,我多希望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是我,可是為什麼不是我,這都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啊……

  我看著周圍的一切,視線已經被眼淚遮得模模糊糊的了,他們一個個面目猙獰地舉著長劍,拿著大刀,逮到一個人就亂砍。那黑血一團團地湧出來,我第一次看到過成堆成堆的死人。很多時候,一個活生生的人豎著衝進去,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為什麼要打仗,如果沒有戰爭,百姓就不會流離失所,玄武不會成為孤兒,陸槐更不會死。戰爭真的是太殘忍了,它的代價是千千萬萬條人的性命……

  最後我哭得暈了過去,是楚牧修把我帶回來的,我一睜開眼睛,眼淚竟然也跟著掉下來,我睡在王帳的榻上,帳子裡一個人都沒有。我手漸漸恢復了知覺,手上還緊緊地攥著娘親的畫像。剛才在戰場上的一幕幕又浮現在我的腦子裡,是陸槐的笑臉,是陸槐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娘親的畫像回來了,但是陸槐再也回不來了。

  我已經身心俱疲,再也不想爬起來了,抱著娘親的畫像背對這帳子,捲縮在榻子的角落裡。我梗塞著,身體微微顫抖著,我現在除了哭真的是什麼都不能做了,摸摸枕頭上已經都濕透了。

  我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愛哭?

  有人掀開了帳子,腳步輕輕的,我知道是墨兒,她把盤子放在桌子上,然後坐在我的床邊,她伸手摸我的背,「小姐,起來吃點東西吧。」

  我轉頭看墨兒,她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但是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衝著我笑。她扶我起來,從我手上拿過娘親的畫像,「讓夫人休息一會兒吧。」

  她把桌子上那碗粥端到我面前,一邊攪著碗裡的粥一邊繪聲繪色地說,「小姐不知道,這個粥啊,我用小火慢燉了三個時辰呢,我聞著都香,你快嘗嘗吧!」

  我覺得奇怪,叫了一聲,「墨兒?」

  「哦,我都忘了,小姐手上有傷,要不然我餵你吧!」然後舀起一勺粥遞到我的面前,眨著眼睛說,「來!」

  「墨兒,我,我真的……」

  「是不是太燙了,我幫你吹吹。」說完又把勺子往我嘴邊送,「吃吧,這回不燙了。」

  「千澈呢?」

  「千澈吃過了,和殿下在外面聊天。」

  「他們在聊什麼?」

  「在……在聊陸槐。」

  我甚是傷懷,抬頭瞧著墨兒, 「墨兒,你說為什麼每次都會有人為了我而死?」

  墨兒回答不上我的問題,把臉轉過一邊去,我知道她是在哭。

  是啊,這個問題我自己都想不通,又何必拿去困惑墨兒呢?

  其實我能看到帳子外面楚牧修的影子,他來來又去去,徘徊了好久。

  過了許久,墨兒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又把手上的粥遞到我面前,「小姐,這可是最後一碗了。」

  「嗯。」我還是接過了墨兒手裡那碗粥,一勺一勺地塞進嘴巴里,這粥很香就是味道有些苦,這碗粥的味道我大概會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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