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2024-05-30 11:32:30
作者: 墨鈺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元帝六十四年,皇帝元皓初退位,搬去羲和宮做起了太上皇,不理政事。如今的皇上是從前的寧清王,元弘毅。元弘毅登基將年號改為天啟,而現在,已是天啟三年。
風雨山莊的日子平淡而舒心,這些年,柏梓琬儘量不去想從前的任何事,別人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時日久了,從前那些人和事對她來說已是上輩子的事,遙不可及。只不過,在夜深人靜想起一個人的臉,無意間聽到別人談論其他,或看到一張與他有些相似的小人兒,依舊會心疼難受。
唯有這時,她方知自己從未忘記從前。但是,她也知道,她跟他已經越走越遠,在沒有相見的一日。
團聚,終究成了她遙不可及的奢望。
可是,柏梓琬依然對上蒼充滿感恩,不為其他,只為那個漂亮、活潑、懂事的小人兒,紫韻。看著她一天天的長大,從襁褓中的嬰孩兒到牙牙學語,再到晃悠的邁出人生的第一步,濃濃的感動一點一滴沁入她心底,漫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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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暇的時候,柏梓琬喜歡坐在院中或是鞦韆上,邊看著紫韻跟清蘭她們玩耍邊翻看用炭筆描繪出的她的每個表情的樣子,喜怒哀樂,都被她用畫記在一本冊子裡。
紫韻已經快滿十二歲,柏梓琬畫下的畫並不多,按著現代的規矩,記錄著她出生時的樣子、滿月時的樣子、第一次笑、第一次哭、第一次皺眉、第一次任性……都被她記下,變成永恆。
明知相聚無望,她依舊仔細認真的畫下,或許,她心底依舊有著一絲期待,只是故意不提罷了。
江南梅雨時節剛過,地面濕濡,空氣里也夾雜些潮濕的味道。窗子打開,一個穿著水藍色薄衫裙的女子自屋內探出頭,看著院子裡的一大一小兩人,目光落在舉著劍認真練武的粉色身影上,含笑凝望。
良久,她取過書架上的冊子和炭筆,依窗而立,將粉色身影此時的認真記了下來。
「哎,娘又在畫我了。」元紫韻扯了扯墨衣少年一角,指了指閣樓,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娘,您快下來。」劍往地上一放,她蹦跳著揮舞著手大聲喊著,眉開眼笑。
柏梓琬搖搖頭,這丫頭八成又嘴饞了。「就來。」關上窗子,將冊子放回原位,往閣樓下去。
「娘……」
「姐姐。」
「小姐。」
柏梓琬攬著撲進懷裡的元紫韻,揉了揉她前額碎發,怪嗔道,「怎麼又纏著舅舅了?」
元紫韻瞅了凌睿一眼,望著柏梓琬,皺眉,不滿道,「我哪裡有纏著舅舅?是舅舅是今兒無事教我練劍。娘若不信可以問舅舅,喏,清姨跟月姨她們也都聽到了。」
「你月姨、清姨、舅舅,那個不是寵著你護著你,就算你說的不是真的,他們也會幫著你。」柏梓琬微微笑著,慈愛地看著懷中的女兒。
「娘是不信我說的話了?」
元紫韻退開一步,望著柏梓琬,秀眉輕癟,薄唇緊抿,沉著的臉明明盛著怒氣卻又極力隱忍。柏梓琬只覺心底刺痛,這孩子生氣時的樣子當真跟另一人一模一樣。
特別是那雙眼睛,似怒非怒。不由嘆氣,食指撥了撥元紫韻下巴,柏梓琬笑道,「生氣了?」
元紫韻雙手叉腰,用鼻子哼了聲,將臉轉向另一邊,眼角餘光卻一直看著自己的娘親。
「喲,我的小紫韻當真生氣了啊?」柏梓琬歪頭看了看,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摟著,點點她鼻尖,好笑道,「行了,別裝了。說吧,又想讓娘給你做什麼好吃的?」
心裡的彆扭頓時煙消雲散,元紫韻嘿嘿一笑,回抱著柏梓琬,目光晶亮地望著她,道,「生我者娘親,知我者……也是娘親。」
清蘭月蘿撲哧一笑,凌睿勾了勾唇角。
柏梓琬不客氣地照著元紫韻屁股拍了一下,笑罵道,「少拍馬屁,趕緊說想吃什麼?」
元紫韻又嘿嘿笑了一回,拉著柏梓琬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撒嬌般窩在她懷裡,「我想吃核桃酥、紫薯餅、蛋撻、布丁、薯條、薯片,麻婆豆腐,水煮魚片、宮保雞丁,哎呀,只要是娘做的我都喜歡吃。對了,我最最想吃的還是娘做的冰激凌。」
柏梓琬看到元紫韻說完冰激凌吞口水的樣子,忍俊不禁,捏了捏她鼻尖,「還想吃冰激凌,忘了上回拉肚子的事了?」
「上回我是偷偷多吃了兩碗,又喝了綠豆湯,這才拉肚子的。」話音剛落,元紫韻倏然捂著嘴,睜著一雙靈動的眼睛望著柏梓琬。
「元紫韻!」
元紫韻倏然站起身,低著頭吐了吐舌頭,糟糕,娘生氣了。清蘭月蘿對視一眼,紫韻小姐要遭殃了。凌睿唇角彎了彎,正欲開口,看到柏梓琬突然看向自己時眼睛裡的警告,便住了口。
「抬起頭。」待元紫韻抬起頭,柏梓琬冷著臉道,「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我告訴你做人要誠實,不能弄虛作假,你到好,小小竟然撒起謊來!養不教,母之過,看我不讓你好好長長記性!」
「娘……」元紫韻大喊一聲,撲進柏梓琬懷裡,死死抱著她,趕忙認錯,「娘,我錯了,紫韻錯了。紫韻不是故意撒謊的,都是娘做的冰激凌太好吃,我才忍不住多吃了。」
「這麼說還是我錯了?」柏梓琬自顧點點頭,道,「行,從現在起,我再也不給你做吃的了。」
不做?那她豈不是沒得吃了?元紫韻立即將頭搖成撥浪鼓,隨後又將頭埋進柏梓琬懷裡蹭來蹭去,聲音嗡嗡道,「娘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溫柔最好的娘了,是紫韻錯了,娘怎麼罰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給我做好吃的,娘,紫韻求您了,您饒了紫韻這一回吧。娘……」
聽到她拉長聲音喊娘,柏梓琬啼笑皆非,她跟那人都不是膩歪的人,這個女兒倒好,動不動就撒嬌膩歪。想起那人,柏梓琬不由斂了笑,垂下眼瞼,驀然看著一處。
「小姐,您……」
元紫韻仰起頭,看到柏梓琬倏然落下淚來,頓時心慌,連忙道,「娘,紫韻真的知錯了。紫韻再也不貪吃,再也不撒謊,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您別哭了好不好?」
有多久沒有哭過了?柏梓琬擦了擦眼角,扶起元紫韻,道,「娘沒有生氣。紫韻,娘從前就告訴你,不管你做什麼,只要是對的娘都不會阻攔你,娘只希望你腳踏實地,不要撒謊,明白嗎?」
元紫韻重重點頭,抱住柏梓琬,認真道,「紫韻記下了。紫韻再也不說謊騙人了。」
風聲陣陣,刮過院內茂密的樹枝,嘩嘩作響。窗紙不時呼呼的拍動著,在沉靜的院子裡格外的清晰。
午膳不久,元雲裳跟韓邵便領著他們六歲大的女兒韓雨芹。原以為他們只是說說,沒料到他們竟真的在江南住了下來。元雲裳得知她真正身份時眼睛睜得像銅鈴,然後噼里啪啦誇了她一番,所有讚美之詞都被用上了。
這些年更隔三差五地往風雨山莊跑內,時辰晚了就住下,成了風雨山莊的常客,韓邵更成了凌蕭意的得力助手。
元紫韻跟韓雨芹在院子裡嬉戲打鬧,柏梓琬跟元雲裳則坐在樹蔭下,飲茶聊天。
「嫂子在笑什麼?出說來也讓我一起樂呵樂呵。」元雲裳飲了口茶,笑嘻嘻看著柏梓琬。
柏梓琬笑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世事無常,誰能想到昔日的公主貼身侍衛,如今卻成了武林盟主的左膀右臂。還有從前的暗閣閣主宮溟羽,大周小將軍柏梓男,也是一樣。」
五年前,宮溟羽解散了暗閣帶著玄衣和素言來了風雨山莊,不久,柏梓男也跟著柏鴻泰一塊兒來了江南。如今,兄弟二人幫著凌蕭意打理山莊和江湖瑣事,柏鴻泰則跟凌老莊主雲遊四海。
蕭何跟芸香卻留在了都城。
「可不是世事無常。」元雲裳也感慨道,「我跟韓邵來江南時紫韻還在嫂子肚子裡,一晃眼已經這麼大了,我跟韓邵也有了雨芹。她們一天天長大了,我們卻一天天老咯。」
「老什麼老,我可不認。」
元雲裳配合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嫂子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華,哪裡會老?」
柏梓琬被她滑稽的模樣逗得一笑,笑打了她一下,道,「你這丫頭,都當娘了,還這麼伶牙俐齒。」
「嫂子不也一樣,咱們哪,彼此彼此。」元雲裳呵呵一笑,遲疑道,「嫂子……你當真不要跟他見面嗎?不管如何,他都是紫韻的親生父親。而且,他為了你一直沒有立後,後宮也形同虛設。」
元弘毅會登基為皇,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他會在登基當日昭告天下,永不立後,後宮也只有寧清王府從前那幾個側妃和侍妾。不少大臣上奏讓他選妃立後,均被他駁回,如今,他依舊只有晗晗一個孩子。
他的深情讓她感動,可是……柏梓琬反手打了元雲裳一下,道,「你成心讓我難受是不是?」
「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嫂子難受,只是想讓你知道五哥對你有多情深意重,都說帝王皆薄倖,咱們這個皇上卻是個痴情種,整日盼著他的皇后回宮。」頓了頓,元雲裳正色道,「紫韻已經十二歲了,你難道打算一輩子不讓他們父女見面?而且……前幾日十一哥寫信給我,說五哥病重。」
「父女?姑姑是說我嗎?」元紫韻擦著額際上的汗走過來,癟癟嘴道,「我以為我只有娘沒有爹呢。姑姑,你知道我爹?你認識他嗎?是了,我跟你都姓元,我有叫你姑姑,那我爹是姑姑的哥哥咯?他現在在哪?」
她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元弘毅,她也從不問自己的爹是誰。以為她不會想念,這會兒聽了她的話,柏梓琬心下酸澀,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女兒,卻彌補不了她缺失的父愛。
元雲裳看了柏梓琬一眼,好奇道,「紫韻想知道爹在哪裡?那你能告訴姑姑你找到爹以後要做什麼?」
元紫韻也看了柏梓琬一眼,一本正經道,「看看他長什麼樣子,在好好揍他一頓,問他為什麼不要我跟我娘!」
元雲裳聽得眉頭一跳,很想告訴她,不是她爹不要她們母女倆,而是她娘不要她爹。
見元雲裳看著自己不語,元紫韻皺眉問道,「姑姑,您怎麼不回答?我爹是誰?他在哪裡?是了。我聽說元是皇姓,我爹是親王還是皇親國戚?難怪這麼寡情薄倖,把我跟娘仍在這裡十幾年不聞不問。」
「這個……」元雲裳指了指柏梓琬,道,「你還是去問你娘吧,不然你娘該跟姑姑急眼了。」
問娘?元紫韻看著百子灣,從小到大,娘從不告訴他爹是誰,更不提起爹,她問,娘會說才怪!她可不想惹娘不高興。不然三個舅舅,舅公,還有公孫爺爺他們都會罰她。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岑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柏梓琬推門進去,就看到元紫韻站在窗子前,背著手喃喃自語。聽到聲音,她倏然回身,看到柏梓琬手裡端著的東西,眼睛一亮,奔過來,一邊結果東西一邊扶著她坐下。
「娘果真疼紫韻。我這才覺得餓了,娘就拿著點心進來了。」拿了一塊荷花糕,元紫韻道,「娘做的點心做好吃!」
換做往常,娘定會罵她馬屁精,今兒,娘什麼都不說,只笑看著她,卻又不像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看另一人。元紫韻忍不住嘆氣,嘴裡喊著荷葉糕,含糊不清道,「娘,您是不是想爹了?我雖然不知道您跟爹發生了什麼,姑姑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若想爹了,就去找他。不用擔心我,我會乖乖待在莊子裡等您回來。」
柏梓琬笑笑,雲裳說的對,不論如何,他都是紫韻的父親。「紫韻,把柜子里那個藍色冊子給娘拿來。」
待元紫韻拿著冊子過來,柏梓琬道,「打開看看。」
元紫韻翻開冊子,將紙上的人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看著柏梓琬道,「娘,這個男的是誰?」
「你不是想知道你爹什麼樣子嗎?他就是你爹。」
爹?元紫韻又對著畫像看了一會兒,自顧點點頭,抬頭望著柏梓琬,「那我爹現在在哪?」爹雖然是個美男子,可娘說了,不知道疼愛妻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都城。」
都城?改天讓小舅舅帶她去都城,她得親自問問他,為何把娘丟在江南。「那他就什麼名字?」
「元弘毅。」
「元弘毅。」元紫韻無意識地重複一遍,點點頭,隨後呀了一身,「我聽二舅舅說現在的皇帝叫什么元弘毅,呵呵,沒想到我爹跟皇帝名字一樣。」似是想起什麼,元紫韻瞪大眼,結結巴巴道,「娘,您……我爹……他……皇上不會就說我爹吧。」
柏梓琬拉著元紫韻的手,柔聲道,「娘不是有意不告訴你,只是想你長大再告訴你。當今皇上元弘毅,的確是你爹。」
「哐當」,元紫韻跌坐在地上,帶到凳子,隨即爬起來,像是不敢相信道,「皇上真的是我爹?那娘是什麼?他的妃子?」
「不是。」柏梓琬搖頭,「嚴格說來,我現在應該是他的皇后。」
元紫韻險些摔倒,她一直以為爹是尋常百姓,沒想到竟然是當今皇帝。「那我是什麼?公主嗎?」
柏梓琬點頭。
元紫韻吞了吞口水,依然不敢相信,低頭,看著畫冊上的人,自言自語道,「難怪姑姑說她有很多哥哥,我爹是皇帝,那姑姑也是公主了?呵呵,沒想到我這個野丫頭居然是公主。」
「紫韻,你怪娘嗎?」
「不怪。」元紫韻搖頭,道,「我不知道娘為何放棄皇后之位住在江南,也不知道爹為何從不來看我們,但是我知道娘這麼做有娘的原因。姑姑說,娘生我時差點送命,叫我要孝順娘,所以不管娘做什麼,紫韻都不會怪您。您永遠都是紫韻最最最愛的娘。」
柏梓琬看到撲進懷裡的女兒,心下滿足。她失去了很多,放棄很多,卻因為這個女兒,她殘缺的人世得以圓滿。
突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上來,柏梓琬推起元紫韻,轉頭,便看到元雲裳氣喘吁吁地奔進來。
柏梓琬心下咯噔一跳,面上卻笑著玩笑道,「什麼事讓你這麼心急如焚?」
「十一哥來信,說……五哥不好了,叫我跟韓邵儘快趕回去。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柏梓琬只覺頭暈目眩,眼睛一閉,便往後倒去。元紫韻忙扶著她,道,「娘,您怎麼了?」
「娘沒事。」柏梓琬睜開眼睛,看著元紫韻,「紫韻,你不是一直想見你爹嗎?我們去見你爹,可好?」
元紫韻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