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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有鬼,你才有鬼呢!

2024-05-30 09:42:14 作者: 白鷺未雙

  這世間信妖怪之說的人很少,但不影響妖的存在。宋立言相信樓似玉說的是真的,但他還是道:「妖有好妖,但萬中無一,人有好人,卻是十之八九,二者不可相提並論。你記著妖的恩情可以,但別把妖當什麼好東西。」

  「……」樓似玉使勁兒咬了咬後槽牙。

  「你身子不舒服就先休息,本官去看看前輩。」

  「大人慢走。」

  目送他出門,樓似玉氣得從床上坐起來,惡狠狠地錘了錘枕頭。這人怎麼說不聽呢?妖怎麼就不是好東西了?她就是個頂好頂好的東西!都這麼久了,上清司也真是有本事,每回都把他養成個嫉惡如仇的老古董,壓根不管當年那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正踢被子呢,閨房裡突然響起一聲老叟的咳嗽。

  樓似玉一頓,側頭看向屋角。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把掃帚,突然慢慢地化出了人形,穿著一身不打眼的麻布衣裳,佝僂著身子嘆了口氣。

  嘴角一抽,樓似玉低聲罵道:「您一把掃帚而已,能不要學人那麼長吁短嘆的嗎?」

  掃帚,或者說是隔壁當鋪的木掌柜,上前道:「這也不是小老兒想嘆氣,實在是覺得造化弄人。千年前上尊對凡人和妖怪一視同仁,斬惡護善,如今他好不容易再世為人,卻說妖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要怪就怪上清司那群老東西,這也不是他的本意。」樓似玉斜眼道,「他現在什麼也不記得。」

  「小老兒知道,您是必定護著他的,這麼多年了都一樣。」木掌柜搖頭,「只是,小老兒還是勸您一句,他本是不該再輪迴的,八十年前您親眼看著他魂飛魄散,三魂七魄一絲一毫也沒留下。突然再出現,必定有人冒了天下之大不違,行逆命之事。這背後,指不定有什麼陰謀。」

  樓似玉垂眸,指尖捏著錦被微微發抖。

  是,她很清楚,宋清玄死的時候她就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看著上清司眾人如飛蛾撲火一般地沖向常碩,看著他突然捻起符咒,以自身的所有修為,加上三魂七魄,像千年前那樣,不顧一切地念出封妖訣。

  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也壓根沒有想起早晨還說,要同她一起看夕陽、替她這小矮子點那高高掛著的燈籠。

  在他眼裡,蒼生安危比什麼都重要,比她重要,也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哪怕她已經等了他那麼久,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拋下,一年又一年孤獨地守著掌燈客棧等他回來,他都沒有心疼過她。

  甚至那一次,他連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不要了,連等,都不再給她機會。

  有時候樓似玉想,不如就這麼算了,他不打算再回來,她也就不等了,她是最難馴養也是最驕傲的狐狸,沒必要為個凡人這麼痴情不悔的,掉份,難看。她隨便甩甩尾巴,都有無數的男人迎合上來叫她挑選,幹什麼非看上個死心眼?

  可是,每每入夢,她還是能聽見那清脆的銀鈴聲,那人站在她三步之外,猶豫了許久,終於是沒有再退,而是慢慢朝她走過來,拎著一小串鈴鐺問她:「你喜不喜歡?」

  「隔壁的嬸嬸給她的貓兒買了小鈴鐺,我看你盯了很久,便也給你買了。」

  「老娘不是寵物!是狐妖!狐妖你知道嗎,很厲害的那種,會吃人的!」

  「不喜歡這個樣式?攤兒上還有別的,要我去換嗎?」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才不稀罕什麼破鈴鐺,難看死了!」

  叮鈴——清脆的聲音在她脖子間響起,銀色的小鈴鐺被托在蓬鬆的白毛上,十分可愛。

  他輕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厲害的狐妖,也會臉紅的嗎?」

  像一滴水落進了湖裡,整個平靜的畫面破碎開去,飛散成無數片。有他笑著的,有他安靜打坐的,有她伸著爪子去偷人家屋檐下的臘肉的,有他抱著貪玩熟睡的小狐狸回房的……煮得正好的雞湯在黑色的砂鍋里翻滾著奶白色的泡泡,香氣四溢間,小狐狸在軟榻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吧砸著嘴問:「還要煮多久哇?」

  「快了,你再等等。」

  「好。」她應了這麼一聲,就一聲,隨口而出的,卻在後來真的等了漫長又孤寂的許多年。

  鼻尖發紅,連帶著眼眶也發紅,樓似玉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突然很想大哭一場。

  「哎……您別這樣,小老兒也不是故意要來惹您傷心。」木掌柜原地轉了幾個圈圈,著急地道,「您這模樣,叫梨花那小丫頭片子知道了,還不得把我那鋪子拆了?」

  吸了吸鼻子,樓似玉瓮聲瓮氣地問:「梨花在你鋪子裡?」

  「是的,這客棧里全是那位大人的氣息,她進不來,又不能總住土地廟,就來霸占我那鋪子了。小老兒給她戴了能收斂妖氣的寶貝,暫時不會被那位大人發現。鼠族其餘的人也都安頓好了,您不用操心。只是,聽說常碩大人的內丹已經出世,您不想想法子?」

  「還能有什麼法子,硬搶就是了。」樓似玉道,「眼下浮玉縣就那麼三個上清司的人,宋立言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其餘兩個要送內丹回京都,到時候尋機截下便是。」

  說著,她想起還有個人,連忙下床,朝木掌柜招招手,讓他透過前窗往大堂里看。

  「那個人。」指了指裴獻賦,她問,「你認識嗎?據說在浮玉縣很多年了,是上清司出來的大夫,可我沒見過他。」

  「在浮玉縣,還有您沒見過的人?」木掌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眼裡滿是疑惑,「好個標緻的男子,這樣的皮相和風度,若是當真在浮玉縣多年,定是被人口口相傳,享譽一方的。」

  樓似玉也覺得奇怪,就算裴獻賦閉門不出,可他是個大夫,總要給人看病吧?一旦有人發現還有這麼個天仙大夫偏居一隅,還不得敲鑼打鼓地傳遍整個縣上?按照他的說法,在這裡至少八十年了,但這麼多年,她一次沒碰見過他就算了,連聽都沒聽過,會不會也太匪夷所思了?

  想想他給宋立言說的話,樓似玉眯眼,覺得這人是個騙子的可能非常之大。

  「小老兒是老花眼了嗎?怎麼看不清他身上的炁?」木掌柜使勁揉了揉眼睛,「不對呀,旁邊宋大人身上的炁就明顯得很,那人既然也是上清司出來的,怎麼會一點炁都沒有?」

  「你也看不見?」樓似玉道,「我從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發現他身上的氣息收斂得乾乾淨淨。本還想不通緣由,現在倒是明白了點。」

  說著,她扶了扶有些凌亂的髮髻,稍稍整理了衣裙,打開門往外走。木掌柜也瞬間消失。

  酒菜都已經擺好,裴獻賦正一邊嘗著錢廚子的拿手菜,一邊繼續說:「常碩可厲害了,當年上清司死了上百人也沒把他如何,最後還賠上了幾個天賦修為極高之人才將其拿下。他的內丹,你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搶著要——只要是妖怪,吃他一口內丹,就地飛升也說不準。」

  宋立言平聲道:「我不會給人搶奪的機會。」

  「哦?你打算怎麼把它送回京都?」裴獻賦很好奇。

  背後響起了腳步聲,宋立言沒答,只添了一杯酒,仰頭飲盡。

  「呀,小娘子好些了?」側目發現樓似玉下來了,裴獻賦笑道,「方才你可是嚇壞我們了。」

  宋立言聞聲轉頭,微微不悅:「不是不舒服嗎?」

  「躺了一會兒覺得睡不著,想起裴大夫是客人,總不好怠慢,便還是下來了。」樓似玉笑眯眯地在裴獻賦對面坐下,「怎麼樣?這裡的菜可還合口味?」

  「合,佳肴配美酒,美酒襯美人,這一遭在下走得可值當了。」裴獻賦笑著敬她一杯,抬袖喝了,又看了看客棧四周,「只是……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哦?大夫請說。」

  掃視周圍一圈兒,又定定地看了看樓似玉,裴獻賦半闔著眼道:「這客棧這麼多年了,竟還一直開著,就連掌柜的都沒換一個,難道不奇怪嗎?」

  此話一出,宋立言夾菜的手一頓,抬眼看向他:「前輩以前來過這裡?」

  「原本還沒想起,眼下坐在這兒倒是有那麼個印象,這裡當年也有個女掌柜,姓樓。」腦袋晃了晃,裴獻賦的眼睛定在了對面之人的身上,「樓掌柜,芳齡啊?」

  一股子涼意順著背脊一路往上爬,樓似玉臉上在笑,心裡卻是沉了沉。她伸手撐在桌沿上托著下巴,嗔怪地眨了眨眼:「您先前還怪大人問的話不討喜,眼下這麼問奴家,不是同樣不討喜麼?年歲是女兒家的秘密,奴家是斷不能說的,不過大人說的樓姓女掌柜,奴家倒是認識。」

  「嗯?不是小娘子你麼?」

  「您說笑了。」樓似玉掩唇,看看宋立言又看看他,意味深長地道,「常人哪兒能活幾十年還能長一張這麼年輕的臉呀,那非得是妖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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