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後娘（二）

  一燈如豆。

  八仙桌上擺著五花肉炒筍子、干蝦炒韭菜、蔥花煎雞子、炒紅莧菜、紅燒鯽魚、豆腐煮魚頭、梅乾菜炒肉、蒜薹炒臘肉共八個菜，每人一碗黃花菜燉雞湯，很是豐盛。鄭氏帶著竇玉薇坐了上座，竇玉英、湯斐君、朱氏、葉氏、湯子義和湯子康每兩人同坐一條凳子，全都坐滿了。

  「斐君，我這邊的話說得不溜，不如你來招呼她們吃，就說些做了些家常便飯，不知合不合口味之類的話。」朱氏笑吟吟地講。

  湯斐君學著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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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氏回道：「這麼多菜，比家裡過年還豐盛些，你們真是太客氣了。」

  眾人紛紛動筷子，竇玉英和竇玉薇將一整條鯽魚夾成兩半，堆到各自碗裡，又夾了好幾大塊五花肉，把雞湯碗堆得高高的。

  鄭氏見狀，「你們兩個要死的東西，什麼好東西都扒拉到自個兒碗裡，跟沒吃過東西一樣，丟不丟人？還不快給我把魚和五花肉放回盤子裡？再不趕緊的，我拿筷子敲破你倆的頭！」

  湯家人心裡嫌棄這對母女吃飯沒規矩，可她們已把魚和五花肉夾到碗裡，再放回盤子，誰敢吃？況且，飲食該在日常生活中立規矩，來做客的時候喊打喊罵的，分明是平時沒教好，做樣子給湯家人看。

  湯斐君心裡明了，攔道：「兩個妹妹喜歡吃，便讓她們吃。」反正她只供這一頓好菜，明兒可不招待了。

  竇玉英和竇玉薇見有人護著，狼吞虎咽起來。

  「她們真是把我這張老臉給丟盡了，也怪我沒本事，平日裡沒給她們吃什麼好東西，她們才會一看到好吃的，不知禮地胡吃海塞起來。還好竇耘在你們家養著，吃得好，穿得好，又有書讀，要擱在我們竇家，只怕他啥也不會，只會放牛。」

  鄭氏哭窮的時候，不忘給湯家人戴高帽子，真是一語雙關。

  湯斐君想說在竇耘眼裡，吃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跟家人吃粗茶淡飯，可被葉氏搶了先，「那可不？竇耘算有福氣的，我家老爺當了那麼多年的官，他在湯家，就是半個少爺，吃穿用度比尋常小子好多了。即便家裡敗了勢，過了半年苦日子，現在又好起來了，他不光能吃好穿好，還能讀書，比湯家的兄弟們還強些。」

  「阿彌陀佛，你們一家可真是活菩薩。我家相公說得沒錯，與其把竇耘接回家徒四壁的茅舍，不如讓他繼續留在你們湯家，等他讀了書，好生報答你們。」鄭氏雙手合十。

  湯家已養了竇耘十年，接下來供他讀書、娶妻，的確要費一筆錢，可他有本事掙錢，應該不用湯家貼補太多。即便他一文不掙，湯斐君有信心養活一大家子人，多他一個不多。但是，鄭氏看似恭維湯家，所作所為卻曖昧不明。要是竇家不想領回竇耘，在竇業鴻把他氣病了，就不該再派妻女來；竇家主要的人都出現了，三番兩頭地攪亂竇耘的生活，難不成想通過一次又一次哭窮，讓他掙了錢以後幫襯竇家？

  湯斐君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認真地問：「竇夫人，竇家到底認不認竇耘這個兒子？」

  「湯姑娘，瞧您說的，既然竇耘還姓竇，我們竇家豈能不認？」鄭氏講完，收住笑容，擠出幾滴淚，「您們是不知道，我肚子不爭氣，只生了阿英和阿薇兩個女兒，又因著竇耘是煞星命，被送到他姑姑那沒接回，家裡沒有男娃，天天被人欺負。米被偷，人被打，都是小事，更過分的是後面的做新宅子，把我家的茅房給拆了，說是正對著他家大門。我們受的委屈，真是沒地方說去。要是家裡男人多，誰還敢欺負我們呢？是以，我家相公又納了個妾，她肚子爭氣，生了一兒一女，可孩子還小，不頂用，還是被欺負。」

  竇耘並非貪玩跟家人走散，而是被拋棄的，怪不得竇耘會被氣病！湯斐君聽出來了，竇家人先後來，是想讓竇耘回去撐門面，只因竇耘知是被拋棄的，不肯回去，才想靠一次次來打動他。

  「竇夫人，你別看竇耘還未及冠，心思多著呢。要是你們竇家有他在，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葉氏看似夸竇耘有能力，實則說話帶刺。

  湯斐君聽得厭煩，開口道：「竇耘雖是竇家生的，但你們拋棄了他，他的煞星命還在，你們就不怕他再克家人？」

  「嗐，都是算命先生亂講，我是不信這一套的。」鄭氏真誠地講。

  「竇夫人，我還是那句話，竇耘長這麼大，已有自己的想法，我娘會問過他的意思，再定是否重回竇家。菜都涼了，大家快吃。」

  吃完飯，鄭氏搶著收拾殘羹冷炙，又催竇玉英和竇玉薇兩人去灶下洗碗。

  「斐君，哪有叫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們幾個都累了，在這歇著，我去灶屋看看，等燒好了洗澡水再叫你們。」

  「朱姨娘，我和你一道去。」湯斐君講完，又看向葉氏：「葉姨娘，麻煩您帶著子義和子康把帶來的那些果脯、乾貨好生歸置。」

  朱氏和湯斐君各端一碗剩菜，齊步走向灶屋。

  「朱姨娘，我大哥這麼晚還沒回來，不知在忙什麼？」

  「子賢說拜了一位宮廷畫師為師，每日散了學便去學作畫，回來時早時晚的，叫我們不

  用管他的飯，也不必等他回來。」

  原來湯子賢參加了課後補習班，有宮廷畫師當老師，何愁學不出來？「大哥多學一門技藝，也是好的。」

  咣……咣咣……

  忽然，灶屋裡傳出碗打碎的聲音。

  緊接著，鄭氏大罵：「死丫頭，手上沒長螺啊？家裡的碗不知道打碎了多少個，又跑人家家裡來打碎碗！這七八個碗全碎了，你叫我拿什麼賠？要不把你留在這當丫鬟，我帶阿薇回去！」

  「娘，我不是故意的！這些碗上好多油，我一拿就手滑……」

  「手滑手滑，你的手這麼沒用，剁掉算了！」

  朱氏和湯斐君進屋時，見鄭氏左手叉腰，右手拿著明晃晃的菜刀，刀刃對著竇玉英的頭，嚇得不寒而慄。

  「竇夫人，快把菜刀放下。碗打碎了不要緊，兩位姑娘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