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後娘（一）

  屋檐下的竹竿上晾著已乾的衣裳，院子正中間的空地上鋪著一塊藍布，曬滿了豆子，每間房門都緊閉著，仍是毫無聲響。

  竇耘深感不安，「朱姨娘總是沒等天黑便把曬的東西收進屋，何曾等這麼晚還沒收過？」

  「咱家進賊了？」湯子義大氣不敢出一聲。

  湯斐君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如常講話：「咱們有三個，怕什麼？到處找找。」

  三人剛走到湯子賢和竇耘同住的房門口，門倏地從里打開，走出兩個梳雙丫髻的女孩，她們一看到生人，立馬把新做的雞毛鍵子放在背後，一齊躲在門後，露出兩雙怯生生的眼睛。

  

  兩女孩皆穿著多種碎布拼成的水田衣，個頭也比湯斐君矮些，顯然比她小，她們頭髮發黃，腳上穿的繡花鞋破了洞，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的孩子。

  乍眼一看，兩人跟竇耘的眉眼有兩分像。可走近細瞧，竟是沒有半點兒像的。

  湯子義彎下身，咧嘴笑問：「兩位小妹妹，你們叫啥名？我喊了那麼久，你們咋連門也不開？」

  個頭稍微高的女孩皮膚黑些，舔了舔下嘴唇，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轉許久，才開口道：「我叫阿英，我妹妹阿薇，是娘叫我們兩個在這裡等著。」

  「娘？你們的娘是誰？」

  朱姨娘和葉姨娘都只跟湯耀宗生了一個兒子，何曾有這麼大的兩女兒？原宅子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獨女已出嫁，也不可能有這么小的兩女兒。難不成是原主人的親戚來爭房子，已把湯家人趕走了？

  「我娘就是我娘啊，等她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這樣問不出啥名堂，湯斐君拿出一包果脯，「姐姐這有一包酸梅，咱們邊吃邊聊，成不？」

  兩姐妹點頭如小雞啄米。

  「你倆在外頭等著，我來問她們。」湯斐君進了屋，跟兩姐妹並坐在床邊，拆開了果脯，看她們吃得有勁，不設防，趁便問：「阿英，阿薇，你們從哪來的？」

  「羅浮山。」

  惠州府的羅浮山！

  竇耘一聽，衝進屋裡，按捺住心頭怒火，「你們的爹是不是叫竇業鴻？」

  「你咋知道我爹的名字？」

  前腳竇業鴻把竇耘氣病了，好不容易把病養好了，又指示妻女來鬧！他怒火中燒，「你們馬上給我滾出去！」

  「竇耘，你沖兩孩子發什麼火呢？」湯子義不曉內情，出言護著瑟瑟發抖的她們。

  雖然竇耘沒把身世講給湯斐君聽，可她聽到竇業鴻三個字，再看竇耘這般生氣，便知是他親生父母那邊的人找來了。「竇耘，你病才好，可不能大動肝火，你先回房休息，我會擺平一切。」

  「斐君，他們接二連三地來鬧，是想我早點去見閻王爺。我忍這一時，忍不了一世，不如趁機做個了斷。」不知是怒氣上頭，還是病體仍虛，竇耘發了火，頭開始隱隱作疼。他用手按住痛處，不管用，便握成拳頭來砸頭。

  「都怪我不好。」

  尖細又帶著幾分顫抖的女聲，引得眾人齊回頭。

  說話之人身材幹癟，五官還算端正，雙頰凹陷，臉上皺紋不多也沒什麼黃斑，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她一頭稍顯乾枯的黑髮盤成圓髻，插一支竹簪子，雙耳上的圓銀耳環已發黑了，穿著一身藍布對襟褙子，肩上挎著一個小包袱，十分拘謹，像沒見過世面的村婦。站在女人身邊的有朱姨娘、葉姨娘和湯子康。

  「娘，你怎麼才來？」

  竇玉英和竇玉薇姐妹倆趕忙跑出來，一左一右地摟著親娘—鄭氏。

  「朱姨娘，這是咋回事？」湯子義開口問。

  朱氏怕一句話沒講好惹事上身，「這……我也講不清楚。」

  葉氏雙手抱臂，「這有啥不好講的？竇耘本就是老爺和夫人收留的，又不是咱湯家人。現今他爹續弦娶的女人找來，自然要把他還給竇家。」

  「葉姨娘，竇耘是我爹娘收留的，爹不在了，竇耘是走是留，還得娘做主才行。」湯斐君拋開個人感情，不偏不倚地講了辦法，又用本地方言問：「您從惠州府的羅浮山來，不知您費時費力前來，是想做什麼呢？」

  儘管惠州府的方言與增城方言有些不同，但鄭氏聽懂了七八分，用常講的方言回話：「我家相公說竇耘有書讀，叫我來了給他買兩身衣裳穿。本來我想扯了布親手做衣裳帶來，但我不曉得竇耘什麼身材，只得勞煩兩位姨娘陪著去買了兩身道袍，希望竇耘別嫌棄。」

  說完，鄭氏解開包袱，命竇玉英和竇玉薇各捧一身道袍，送到竇耘面前。

  「哥哥，請您收下。」姐妹倆雙手捧衣，不約而同地講。

  竇耘不看一眼，板著臉，徑直從姐妹倆中間走過。

  「竇耘，你去哪？」湯子義問。

  朱氏也擔心，「竇耘，天黑了，城門已關，你別亂走。」

  竇耘本想回話，一看鄭氏的臉，一種說不清的厭惡感油然而生，冷哼著離開了。

  「這個竇耘進了學堂讀書，比以前更無禮，好歹要叫聲母親再走。」葉氏面露鄙夷之色。

  湯斐君聽不慣這種指摘，駁道：「葉姨娘，竇耘一貫性子冷，你讓他叫一個生人母親，那不是為難他麼？」

  「橫豎竇耘已走了，甭說他了。況且，他這麼大的人，總會找個落腳處過一夜。倒是天色已晚，竇夫人和兩位姑娘回不去，大家進正廳坐著，我去做飯，再作商議。」朱氏安排道。

  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竇家主母跑來找竇耘一事，在湯斐君看來，竇耘不理人固然有些不對，但留她們娘三個住一間房，湯家那麼多人擠一間房，竇耘流落在外，著實不該。「朱姨娘，生火做飯怪麻煩的，不如大家出去吃一頓。」

  「太好嘍，出去吃好吃的！」湯子康拍手大笑。

  「子康，瞧你這樣，咋跟沒吃過東西似的？」朱氏低聲訓斥，又勸湯斐君：「斐君，咱們這麼多人出去吃，至少得幾錢銀子。家裡米菜是現成的，我又不嫌洗菜做飯麻煩。」

  「出去吃，還是在家吃，給個准信，我這餓得前胸貼後背呢。」葉氏掐腰催道。

  鄭氏聽不懂她們幾個人講話，但看神色不太愉悅，便牽著兩女兒的手，「不用麻煩了，我們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