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開學禮

  眾學生哄堂大笑。

  此時，院子裡有別班夫子替學生們正衣冠，明德堂里傳出來的鬨笑聲，引得學生們屢屢昂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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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祥不以為恥，皮笑肉不笑，訕頭訕臉地求情：「夫子，那你輕點，我怕疼。」

  「哪那麼多話？」宋之文極為不悅，字正腔圓道：「你沒有哪次乖乖受訓，今兒老夫當著大家的面再立個規矩，凡是多次頂撞老夫者，打手心太輕，不如脫掉褲子趴在講台上，撅起腚，讓大家看看你的腚經打，還是我的戒尺厲害。」

  脫掉褲子打屁股，太丟人，簡直是奇恥大辱！會被人當作笑料說一輩子！

  張祥無奈，只得乖乖伸手。每被打一下，必定發出殺豬般的哀嚎。學生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巴不得夫子打得再痛些，為他們出氣。

  十下終了。

  「竇耘，你太讓我失望了，伸手！」

  如果說開學第一天挨打已讓竇耘顏面掃地，此時宋之文說的「你太讓我失望」這幾個字，讓他心如刀鋸。他活在世上，雖沒人要他做一個正直有抱負盡善盡美的人，可他從小寄人籬下，深明必須當一個出色的人，才能立足。他少年老成，總是極力想人之所未想，做別人所未做，贏得了許多讚譽。然而，對他頗為讚許的宋之文，竟說非常失望，點明他沒做到宋之文所期待的那樣……

  「一！」

  戒尺打在手心上，麻麻辣辣地疼，彷如千萬隻螞蟻在咬。竇耘不吭聲，也不縮手，咬緊牙關，任由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啪啪一聲又一聲，猶如他心口的血滴在地上。

  眾學生見他這般能忍，皆在心底敬他是條漢子。

  「十！」

  打完最後一下，宋之文臉色稍霽，「回去！」

  竇耘的下唇被咬破了皮，殷紅的血順著往下流，下巴紅得嚇人。眾學生不忍卒視，想遞帕子替他擦擦，又無人敢動。

  宋之文因過於失望，下手頗重，見竇耘一聲不響地受打，把嘴巴咬成那樣也不肯喊一下痛，未免有些自責打過了頭。他掏出隨身所攜的一方半新不舊白帕子，往竇耘面前一遞，「才打幾下，就跟吐血似的，趕緊給我擦乾淨嘍！」

  竇耘木然接過，隨便擦了幾下，忽見白帕子染成紅杜鵑似的，想起《中庸》里有「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今日當眾挨打，是為一恥，知恥而後勇，方不算白挨打。他俯首回座，左手捏著浸血的帕子，攥緊掌心如紅髮面饅頭的右手，皆放在道袍上，凝視著長書案上的木頭紋理，一動不動。

  「嘶……唉……疼……」

  湯子賢正在挨打，儘量不出聲，奈何他從出生至今不曾挨過一頓打，今日受此大辱，疼得要命，只得忍著輕喊。

  「以後可長記性？」宋之文責問。

  「夫子，我知錯了，定會牢記在心。」

  三人挨打完畢，才照常進行開學必行儀式—開學禮。

  首先，眾學生齊出門，在院子裡排成長長一隊。宋之文站在最前面，「古人云：先正衣冠，後明事理。為師給你們正衣冠，望你們做個明理通達的讀書人。」他俯身挨個給學生整理衣衫，輪及竇耘時，見下巴上仍有薄薄一層紅血跡，親打了一瓢清水來，蘸濕手巾為其擦乾，每擦一下，能把竇耘的心撫平一分。

  「竇耘，老夫對你寄予厚望，莫要辜負老夫的一片心。」

  竇耘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化作一個嗯字。

  接著，行拜師禮，對著孔聖人神位九拜，對宋之文三叩首，再奉上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和臘肉六禮束脩，聆聽先生教誨，洗手淨心，最後硃砂開智、擊鼓明智、描紅開筆。

  開學禮畢，宋之文開口道：「今年我將主講《大學》，此書為四書之首，春秋戰國時期曾子所寫，經北宋二程與南宋朱熹力薦，是科舉必考之書，書里講三綱八條……」

  「夫子！」張祥驟然站起。

  宋之文皺眉問：「張祥，你又要去撒尿？」

  「夫子，合著在您眼裡，我除了拉屎撒尿就沒別的事了？」張祥煩悶地反問。

  「那可不？」

  學堂里鴉雀無聲，忽然有人接了話，學生們捂嘴偷笑，張祥環顧四周找不出那人，暗道等會再算帳，對上恭敬地說：「夫子，明德堂里進了兩個走後門的，對我們這些堂堂正正考上來的學生們，未免忒不公平。」

  哪兩個人走後門？答案不言而喻。

  「張祥，正月初九他倆默寫的《論語》，是明德堂必學之書。連《論語》都能倒背如流，一字不漏，你還不服？」

  宋之文話音一落，眾學生咋舌不已，驚為天才。

  張祥回嘴：「夫子，《論語》那麼有名，他們專背這一本書，其他的一概不懂也未可知。不若從啟智堂學的《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三本書里出題，大家說上句，讓他倆接下一句。」

  宋之文很煩張祥事多，不想給學生們一種他被張祥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可要想堵住悠悠眾口，並非易事。

  「學生竇耘願意一試。」竇耘出聲。

  湯子賢效仿，也站起來表態。

  張祥來了勁，勢要他倆出醜，搜腸刮肚想出一題：「臨履深薄，你們快接！」

  「《千字文》中沒有臨履深薄四字，只有臨深履薄，夙興溫清。」竇耘不忙不慌地回道。

  張祥捂嘴，怎麼出題都出錯了！不過，他素來鬼點子多，掩飾道：「切，顯擺什麼？我故意說錯，看你曉不曉得。」

  說罷，又催其他同學出題。

  張升張嘴問：「十二支，子至亥，上一句是什麼？」

  竇耘瞥了一眼湯子賢，微微頷首。

  湯子賢會意，答道：「十干者，甲至癸。」

  一連兩題都答對了，眾人想看能不能問倒他們，踴躍出題，直至下課。明德堂里的學生們像脫韁的野馬，紛紛拿著碗筷，沖向飯堂。

  張升路過竇耘的書案時，問：「竇耘，你咋還不去盛飯？去晚了可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