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一塊臭肉羞辱人

  藍天白雲，花香樹綠，景色如此怡人，湯斐君的穿著卻不入時。

  「湯姑娘，我有幾句話，說了出來還請你不要生氣。」

  做老闆的說話這麼中聽，湯斐君從何生氣？「您只管說，我不是那種小肚雞腸愛生氣的人。」

  「聽拙荊講，月初她帶你去花渡頭選了鋪子，想必你也看到賣花女們的打扮。」

  賣花女的打扮……湯斐君盡力回想，她們穿著各異，有個特點：「她們喜歡簪花。」

  「沒錯，你觀察得挺細緻。」張必強誇了，又道：「我給你八錢銀子，你拿去扯布也好，買現成的褙子、裙子也罷，總之得搞兩身像樣的衣裳。從小年那天開始，你穿新衣，簪鮮花，正經幫我賣花。要是生意好，少不了你的好處。」

  前兩天，湯斐君已領到十月和冬月的月錢，手頭寬裕了點，張必強要求她用自己的錢買布做衣，並不過分。倒是他能如此為她著想，另添八錢銀子讓她置辦行頭，還說會給提成，能在這樣的好老闆手下幹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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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謙聲道：「多謝東家抬舉，我會盡力而為。」

  「行，你忙去。」

  及至傍晚，花農們率先離去，僅剩湯斐君與要守夜的花農在。因相處久了，日漸相熟，一個點數，一個記錄，配合得當。

  「你就是姓湯的？」

  湯斐君循聲轉頭，來人與她一般高，穿絳紫丁香寶藍三色水田衣，極為瘦，風灌進衣裳里，襯得人弱不禁風的。她嗓音尖細細的，眼窩和雙頰皆往裡凹陷，瘦脫了相。臉上幾乎沒什麼皺紋，僅眼角有些細紋，皮相也白，一看就不是天天下地幹活的農婦。此外，這人一出聲便是高高在上之感，擺明了來者不善。

  「您是？」湯斐君帶笑問。

  「聽說你家窮得很，想必一年也吃不上幾口肉，我家夫人大發善心，賞你兩斤肉吃，還不趕緊跪謝？」婦人拎著用草繩穿好的五花肉，儘是不屑。

  僅送兩斤肉，犯得著跪謝？況且，那塊肉呈暗紅色，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顯然是壞肉！雖說湯家落魄，但也不至於吃這種變了質的肉！

  湯斐君苦澀一笑，「真是沒想到，我家窮竟弄得人盡皆知了。請幫我帶話給你家夫人，就說好意我心領了。」

  「你不要肉？真是不識好歹！」婦人氣得掐腰，連珠脆罵：「你知道現在肉多少錢一斤麼？你累死累活干一個月，還買不起兩斤肉呢！我有這麼遠的路，好心好意送你兩斤肉吃，你竟不要，真是不識抬舉！就你這種人，忒爛泥糊不上牆。你甭想再從夫人那裡得到一丁點兒好處，還會丟了飯碗。」

  聽這話的意思，所謂的夫人便是帶她去過花渡頭的張夫人，那為何吳興家的不來，換了個巧舌如簧的毒婦？

  湯斐君心中存疑，不惱不怒地回話：「麻煩您跑一趟，真是太不應該了。時候不早了，您請回。」

  「你個小丫頭片子，趕我走！我活了三十年，還沒誰敢這麼對我！你個有人養沒人教的臭丫頭，今兒我就代你爹娘好好教訓教訓你！」

  婦人火大，捋起袖子，將帶臭味的肉往湯斐君臉上砸。

  她把頭一偏，肉摔在兩盆水仙花上，登時便把綠油油的水仙壓得歪七豎八。

  「你弄壞了兩盆水仙花，得賠錢。」湯斐君叫道。

  婦人把臉一橫，「放你娘的屁！我才不賠，要賠也是你賠錢，誰叫你躲開？」

  湯斐君好氣又好笑，「你可真會強詞奪理！要是我把一塊臭肉扔你身上，你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什麼臭肉？誰拿的臭肉？你沒吃過肉，可別亂說話。」

  花農撿起那塊肉，「你倆別吵了，這塊肉我要了。」

  「哼，便宜你了！」婦人氣洶洶地走了。

  「慢走，不送，一次別來了……」湯斐君別過頭，好心提醒肉是壞的，吃不得。

  「嗐，我們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兩回肉，肉壞了有什麼要緊的？起碼沒長蛆。我現在就回去，讓孩兒他娘做肉的時候多弄些蔥姜蒜。」

  說罷，夕陽下，花農逆光飛奔走了。

  湯斐君鼻頭一酸，如果她不再努力些，可能家人也會滿心歡喜地接受變了味的施捨。因此，她必須加倍努力，讓家人早日過上像從前一樣富足的生活。

  張府惜文軒，桌上擺著六菜一湯，並兩副碗筷，張夫人數次往外看。待到吳興家的進屋，「老爺呢？是不是在那邊？」問完，便把嘴一努。

  吳興家的搖搖頭，「也不在那邊，許是出門應酬去了。」

  「這一天天的，整日見不到人，一回來就是醉醺醺的，非得把身子喝垮了不可。」張夫人抱怨了兩句，又問：「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那邊可不安分，受她那糊塗姐和一肚子壞水的姐夫唆使，上次使奸計不成，剛才又派人送了兩斤壞肉去。好在湯姑娘是個有骨氣的，說什麼都不肯要，惹得那邊正氣急敗壞地咒天罵地。」

  張夫人憂容換笑容，坐到了飯桌上，端起白瓷湯碗，輕抿一口已撇去浮油的雞湯，「明兒你送五斤肉、一副豬手、兩隻雞、六尾魚給湯姑娘，再挑兩匹時下花樣的好布送去，讓她好好干。」

  湯斐君對張府里的勾心鬥角全無所知，盤點完，等吃了肉的花農來值夜再摸黑回家。吃飯時，她交了八錢銀子，簡單敘述來路。

  「斐君的東家實在是世上少有的好人，既給了錢，就去扯布做衣裳，剩下的碎布搭點其他料子做水田衣，比買做好的衣裳划算得多。」高氏出主意道。

  傅氏道：「娘，大家這麼些年都沒做過衣裳，早就手生了，只怕買了布也做得不像樣。我想斐君的東家出了這個錢，也是希望她穿著得體，倒不如等她有空親自去試穿才好。」

  湯斐君咽了一口飯，回道：「娘，近來我忙得很，既要學方言，還要打理好盆栽，出不得一丁點差錯。是以，還得麻煩娘帶雲珠去買，買了啥我就穿啥。」

  傅氏和雲珠應許，次日起了個大早，搭湯子義賣爆竹和對聯的牛車進城，逛了一上午，甭管買布還是買做好的衣裳，那些店主看她們外地口音，開價極高，怎麼講都講不下來。對於一文錢恨不得掰兩半花的傅氏，只能空手而歸。

  離家二里路遠，雲珠嗅到濃香誘人的肉味，頓時精神抖擻起來，「夫人，誰家做肉吃，搞得這麼香？」

  「肯定不是咱們家，快擦擦你的口水。」

  哪知，一進屋，雞鴨魚肉全都有，高氏手執剪刀在裁布。

  「夫人，您布沒買成？那可真是太好了！」

  沒買成布，好什麼好？

  朱氏忙解釋：「一個時辰前，有位大姐送了好吃的，還有兩匹好布，說是讓咱們好好給斐君做兩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