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送謝禮

  朝陽將升，紅透了半邊天，朝霞形態各異，時而像奔跑的駿馬，時而像展翅高飛的大雁，時而像大魚腹上的魚鱗，變化萬千。

  竇耘在張府後院外，等人來。

  後門開了，走出一個婆子，「你來的不巧，翠紅姑娘跟著小姐、夫人她們去廟裡還願，若有要緊事，我可以幫你帶話。要沒要緊事，你便回去，不必再等。」

  「多謝相告。」竇耘躬身作揖，是否要把買來的四樣東西請她轉送給翠紅，心裡猶豫不定。

  等了一小會兒，婆子追問：「你還要等？」

  竇耘帶來四樣謝禮，並不貴重，要不親自交到她手上，未免太輕慢失了禮數。他回道：「不，我不等了，明兒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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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耘重坐回牛車，趕了個大早去集市上買東西，早知道見不到人，他還不如把牛車讓給湯子義早點去賣爆竹和對聯。儘管心裡不甘白跑一趟，他還是得無功折返。

  行了四五里路，他遠遠看見一頂轎子，為免牛車趕過揚起許多灰塵落在轎夫們身上，他就近停下，讓牛喝溪邊清水。

  轎中人—翠紅打起側邊小帘子，看了又看，那人牽著黃牛，身穿藍布短褐長褲，露水打濕了褲腿。他挺直脊背，高高瘦瘦的，不是竇耘是誰？

  於是，翠紅忙喊：「停轎！停轎！」

  她下了轎子，想放聲大喊出朝思暮想的名字，卻因四個轎夫在有所顧忌，走近後才喊：「竇耘。」

  竇耘聞聲回頭，「原來坐轎子的人是你。」

  「嗐，我也是沾了小姐的光，才有這麼好的轎子坐。你應該知道去廟裡還願要帶四時鮮花，時新五果，因小姐喜歡月季，一早采了月季花帶去，廟裡的人說不行，我回來換其他的花。」翠紅一股腦兒說了自己的行程，想問他是不是來找她，又不好意思問得這麼直接，便委婉發問：「竇耘，你在這放牛，難不成你家在附近？」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竇耘直率地回答。

  專程來找！這四個字讓翠紅眉開眼笑，「找我啥事？」

  「承蒙翠紅姑娘鼎力相助，竇某家人才能做爆竹賣。昨兒下午第一次去賣爆竹，賣了點錢，家人叮囑竇某買些東西來答謝翠紅姑娘。」竇耘一邊說話，一邊拎起四樣東西，「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笑納。」

  家人？如果是爹娘，大可說家父家母，兄弟姐妹也好說，為何統稱家人？

  不過，翠紅沒有深究，在她心裡，他肯來說謝謝，就是什麼都不帶，她也能高興好幾天。「竇耘，你跟我客套什麼？我在張府雖是做丫鬟的，可小姐什麼好吃的都賞給我吃，要是我敞開肚皮吃，早就吃成了個大胖子。況且，你家人多，又不富裕，有買東西的錢，你給家裡人買幾斤肉吃，難道不香？這些東西我是不要的，你拿回去。」

  「翠紅姑娘不肯收，便是覺得竇某帶來的謝禮太輕了。」竇耘又搬出上一次的說辭。

  翠紅有點急，辯道：「竇耘，你又來了！我早說了幫你不為要你花錢給謝禮！」

  「翠紅姑娘，別的竇某也給不起。」竇耘不緊不慢地說。

  翠紅想要的，他怎麼會給不起？就看他肯不肯給。「竇耘，我跟你順路掏心窩子的話，你一句謝謝，比這些謝禮強多了。你真沒必要跟我客氣，東西全拿回去。」

  「翠紅姑娘，走不走？再不走，等回去晚了，夫人和小姐該罵人了。」一轎夫喊話。

  「你們再等一會兒，馬上就走。」翠紅大聲答完，為難地說：「竇耘，你也看到了，他們在催我，我得趕緊走了。你把東西帶回去，就跟你家裡人說我心領了。」

  「翠紅姑娘，你要不收，那我也不拿回去，就放路邊等別人撿走算了。」話畢，竇耘將四樣東西作勢要放下。

  哪有這樣的！「我收，我收還不成麼？」翠紅迫於無奈收下了。

  如此一來，正中下懷，竇耘道：「這才像話。」

  翠紅接了東西，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回。他不惱不怒，也不難為情，坦然地由著她看。

  翠紅見他的次數並不多，算來算去就藍色和棕色兩套短褐長褲換著穿，再也沒別的好衣裳。雖然他跟其他莊稼漢子一樣穿粗布衣裳，但沒有汗臭味，總是穿得整齊又乾淨，也沒縫補過。

  「翠紅姑娘，再不走該晌午了！」轎夫大聲催。

  翠紅應聲，又問：「竇耘，你不急著回去？」

  竇耘問：「你有事？」

  「我進府拿點東西，很快就來。你等著，別走。」翠紅囑咐完，匆匆坐進轎子，由轎夫們抬走了。

  竇耘一向不喜歡等待，他估計翠紅去府里拿東西沒那麼快，少說也得半個時辰。等那時他再回去，定會耽誤湯子義趕牛車去賣爆竹。與其多等，不如早點回去干正事。

  辰正，翠紅坐著轎子返回，早早地掀了小帘子，一直往前路看。孰料，到了約好的地方，竇耘和牛車都不見了！

  她捏著手裡的小包袱，淌下兩行清淚。小包袱里包著她做好的衣裳與鞋，專為他做的，很不容易。因小姐賞給她一塊綢緞，她悄悄拿去當鋪換了一兩銀子，買了一塊時新的湖藍色繡雅致竹葉紋的好緞子，在每晚服侍完小姐再偷偷掌燈穿針縫衣，還做了一雙黑布靴。

  那樣英俊又有清雅氣質的男人，穿上她做的衣鞋，與張瑞少爺有何不同？正是不斷設想竇耘穿上衣鞋後的俊俏模樣，助她扛過一夜又一夜的瞌睡，只盼著他來找她的時候，她能含羞交出去，甚至叫他換上。

  結果，他等不及，沒打招呼就走了。

  這個男人，明明窮得很，卻總讓她自慚形穢，甚至生出一種高攀不起的念頭。只要他肯說一句甜言蜜語，她什麼都願意交出去。可他不說，就連送謝禮都威脅她不收就丟了。

  竇耘啊竇耘，你可知你一出現能讓我歡喜十天半個月？你又知不知道你一走，把我的魂兒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