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豐盛與寒酸

  數盞羊角燈照得亮堂堂的，防送公人們面面相覷。

  一路上他們已經吃了不少湯家人帶的冷食，這是今天的第一頓熱飯，也是大傢伙兒能正兒八經坐下來好好吃的第一頓飯。他們故意點貴菜來探探湯家人大不大方，這做主的婦人頂多三十出頭，一個月前被抄了家，竟還催他們多點菜！難不成只是說場面話，到了結帳的時候，要他們自己掏錢？

  五人努努嘴，示意劉彪問明情況。

  「湯夫人，這結帳的事……」劉彪欲言又止。

  傅氏即刻反應過來，「您儘管放心，自然是算在我的帳上。」

  「湯夫人，實屬女中豪傑。」劉彪爽快地笑了，又對店家說：「剛點的這些準備好就成了，先帶我們回房。」

  店主喜氣洋洋地領著六人上樓，說了許多巴結的話。

  等他們的腳步聲漸無，雲珠抱怨：「夫人，照他們這個吃法，就是有金山銀山也得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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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娘，今年我們可一隻螃蟹也不曾吃過，他們倒好，一開口就是十斤母螃蟹！」湯子義附和著埋怨。

  「難道你們忘了二爺說的話？這第一頓熱飯，不讓他們吃得暢快，往後十幾二十天的路，怎會好行？」傅氏帶著三分威嚴解了大家的惑，畢恭畢敬地看向高氏，「娘，您想吃點什麼？」

  「我沒什麼胃口，吃碗陽春麵就成。」高氏扶額，臉色蒼黃。

  葉氏勸道：「老夫人，今兒顛簸了一路，兩次進食您都沒吃幾口，這晚飯再不好好吃，身體怎麼吃得消？您最愛吃的是粉蒸肉，讓店家把肉蒸得軟爛些好下飯。」

  「還吃什麼粉蒸肉！」高氏捏拳想拍桌，抬頭看了樓梯盡頭無人，還是忍住了，壓低聲音講：「你們以為這次出來帶了幾百上千兩銀錢？他們非要吃好的，不怕官就怕管，也只能由著他們去。咱們這十一人，可不能挑好的還胡吃好塞。今晚，大家想吃麵的吃麵，想吃飯的就點幾個素菜，隨你們的意。唯有一點，全都得遵守。」

  「娘，請您明示。」傅氏接話。

  高氏伸出兩根手指頭，「吃光。」

  湯子義想開口罵那些防送公人們簡直是蛀蟲，還未開口，就被湯斐君猜中，她低聲警告：「子義，連祖母和娘都得忍著他們作威作福，你就甭費唇舌了。」

  「等咱們順利抵達嶺南，我非要把他們揍一頓出這口惡氣！」湯子義憤憤道。

  半柱香後，店主催眾人齊下樓吃飯。

  大堂里擺了三桌，一桌是防送公人們吃的，擺滿了兩張拼好的八仙桌，厚薄適中的牛肉片、泛著油光的整隻燒鵝、燉得骨肉分離的大蹄髈等圍成一圈，中間是整盆上桌的熟螃蟹。螃蟹數量多，個頭均勻，身披橘紅色外殼，層層疊疊，蟹香誘人，讓人忍不住想食指大動。地上擺了兩壇酒，許是封口開了，飄出來的酒香都能熏醉人。

  另兩桌，左桌上了一盆陽春麵，麵湯清透可見，煮熟的麵條沉在底部，湯上不見油，唯有翠綠的蔥花；右桌擺了四道素菜和一小木桶白米飯。

  一桌食物之豐盛，與另兩桌面飯之寒酸，判若鴻溝。

  防送公人們低聲議論。

  「官爺們，好酒好菜已備好，請上桌，趁熱享用。」傅氏熱誠邀請。

  劉彪開腔：「湯夫人，何以你們儉省至此？」

  還不是因為你們點得多又貴！

  湯家人個個憤憤不平，心裡把他們罵了千萬遍。

  傅氏坦然答道：「我們平日吃慣了山珍海味，藉此機會換換口味，倒也新鮮。」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防送公人們入了座，傅氏命湯子賢、竇耘和湯子義三人給他們倒酒。不等酒杯滿上，他們丑相畢露，不用刀割或筷夾，直接上手撕著吃，咀嚼聲和吐骨頭的聲音響極了。

  湯家人看他們吃得酣暢淋漓，自個兒只能吃清湯麵或素菜飯，待遇天差地別，皆頻頻往旁桌看。大人或已識事的孩子還能忍著不留口水，可年紀最小僅七歲的湯子康，哈喇子流到了桌上。

  同桌吃麵的傅氏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繼續吃麵。

  落在生母朱氏的眼裡，另有一番意味。正房夫人不會無緣無故看自己的兒子，定是嫌她沒把孩子教好。她急忙拿帕子給湯子康擦了嘴，湊到他的耳旁，柔聲說：「子康，你看這面多香，還有你愛吃的煎蛋，快點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娘，我想吃螃蟹……吃蟹黃……」湯子康眼巴巴地看他們掰開蟹殼，吸食黃燦誘人的蟹膏。

  朱氏很是為難，「子康，娘已經說過很多次，家裡不比從前，不光你吃不上螃蟹，就連你祖母也沒得吃。」

  「娘，我就想吃螃蟹。」湯子康聲音小，卻很堅定。

  朱氏急了，壓著怒氣道：「子康，我最後說一遍，今晚沒有螃蟹吃，你要是不吃麵，那就給我回房睡覺！」

  湯子康被嚇哭了，「不，我不走……」

  防送公人們喝高了，什麼渾話都講，顧不上這邊有小孩哭。

  高氏有點不高興，「小孩懂什麼？你要多點耐心教。」訓了朱氏，她把湯子康喊過去，「子康，我的好孫兒，螃蟹就在那一桌。你想吃螃蟹，那就憑本事去取。」

  湯子康生性膽小，不像同齡男孩調皮搗蛋，甚是斯文沉靜。在路上看他們手持水火棍，他就怕得不行，此刻他們喝了酒吃了肉，嗓門大，就跟江湖土匪似的，哪敢上前求他們賞螃蟹吃。他走到朱氏面前，扯著她的衣袖搖晃，「娘，你幫我去要螃蟹。」

  女人本不能上桌吃飯，要不是流放路上全都認識，也不會壞了規矩。可要朱氏去，她真開不了口。她好生哄道：「子康，趕明兒路上有沒幹的池塘，娘下水幫你抓螃蟹，讓你吃個夠，成不？」

  「娘，我現在就想吃。」

  湯子康眼睜睜看他們吃了半盆螃蟹，蟹殼堆積成山，再不去要來，他們就要吃完了！「娘，你快去幫我要螃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