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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心酸的老工人

2024-05-30 02:43:21 作者: 波兒來了

  徵得吳洪林同意,梁廳長親自帶隊到吳洪林的老家龐家灣,做進一步的現場調查和取證,當然,梁廳長也順便看看老戰友的生活。

  父親不放心,讓我一道前往,說是讓我也接受接受教育,看看什麼是底層生活。

  這是一個偏僻的村莊,除了幾聲狗叫,再無聲音,寧靜得連人的心跳都聽得見。一條彎彎曲曲泥濘的道路,讓車輛陷入泥濘,我們不得不棄車步行。

  父親問老鄉:請問,吳洪林住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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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鄉的嘴一撇:就是森工退休的那個?

  父親說:對,我們來看看他。

  那你們就是森工局了的哦,你們可要好好關心一下他,現在他已經是村里最窮的人了,想當年,他可是厲害的木匠。好好的到森工局砍啥木頭嘛,弄成了殘疾,還到街上討口。老鄉憤憤地說。

  老鄉一席話,讓梁廳長臉紅了,無言以對。經老鄉指路,在一幢磚混兩層小樓前,我們找到了吳洪林的家。

  但小樓並不是吳洪林額,是吳洪林的哥哥的。吳洪林的房子是小樓旁邊,一個用空心磚搭的簡易棚子,頂上用塑料布蓋住,就算是個房頂了,裡面還是潮濕的泥土地面。一張床,床上睡著癱瘓了的老伴汪琳。這哪裡像個房子,跟豬圈差不多,推開門,裡面一大股潮濕霉臭的味撲鼻而來。門口是一個不知哪裡撿來的舊桌子,桌子下面積了一灘水,水面上,蚊蟲滋生。桌子旁邊是一個蜂窩煤爐子,爐子上是一個黑得看不出顏色的底子補了又補的奇形怪狀鋁鍋正冒著蒸汽。

  牆上掛著吳洪林用過的伐木工具:鴨腳子、吊鉤、中鋼斧、彎把鋸等。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個把一生都獻給了森工事業的人。

  吳洪林沒有想到梁廳長和父親回來看他,激動得只搓手,歉意地說:實在不好意思,家裡就這條件,想給你們倒杯水,杯子都沒有,只有碗了,又害怕你們嫌棄。

  梁廳長揭開鍋一看,是一碗米飯,上面蓋了些剩菜,桌子上還有一個盤子,盛有兩塊豆腐乳。

  你們就吃這個?梁廳長說,怪不得你瘦得像根竹竿。

  吳洪林說:有吃的就不錯了,窮人還有什麼資格挑食?

  吳洪林患有肺心病、高血壓,每種病都是長期高原生活導致的,老伴汪琳前年中風,現在癱瘓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汪琳也是原來五七社退休的長期臨時工,那微薄的退休金連在藥房買藥的錢都不夠。為治病,吳洪林拄著拐棍,把能借的親戚朋友借完了,受盡了白眼。

  當年,自己是何等的榮耀,森工工人,高工資,每年回一趟老家,親戚朋友哪個不是笑臉相迎。哪怕就是給個菜板都稀罕得不得了。現在……但凡有點辦法,我餓死也絕對不會給你們添一點亂,這點基本的覺悟我是有的,一個勞模、共產黨員卻幹著乞討這種臊皮的事情,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吳洪林長嘆口氣。

  汪琳在一邊泣不成聲,當年她可是工段上的鐵娘子,拖著三個孩子,一個人煮上百人的飯,一點都不累。如今卻癱瘓在床上,動彈不得,想死都沒力氣拿刀。

  退休以後,吳洪林享受了500元的建房補助和一米退休木材,但是,變賣退休木材指標加上建房補助,連假肢安裝費用都不夠。落葉歸根吧,龐家灣倒是有父輩留下來的老屋,當年還是吳洪林當年從工資里省下寄回來翻新了的。可是哥嫂居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自己也有四個孩子,還愁怎麼給孩子們建成家用的新房。突然回來個兄弟,還是個殘疾。嫂子堅決不讓一間。沒辦法,他只有在旁邊自留地上用空心磚搭了個簡易的棚子來住。好歹有點退休工資吧,可不是一味的拖欠就是乾脆長達幾個月的停發。在老家,如果不是哥哥讓他們在自留地上搭個棚子,可能連一寸容身之處都沒有。說他們是農民吧,一分土地都沒有,什麼都要到集市上買,或者哥哥悄悄送點過來。那點可憐的退休工資都是朝不保夕的,醫藥費更是幾年都沒法報銷。

  想起吳洪林年輕時代,那種意氣風發風趣幽默的場景歷歷在目,而現在憔悴不堪沉默寡言,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我不禁唏噓不已。

  當年數以百萬的建設者滿懷「好人好馬上三線」的豪情,從內地大城市和沿海工業重鎮來到偏僻落後的西部山區。「獻完青春獻終身,獻完終身獻子孫」兩手空空退休是他們悲涼的人生寫照。他們終於放棄對故鄉的眷戀,無奈的下一代開始承受國家戰略調整的重負,卻要獨自面對生活的窘迫以及歷史的清算和遺忘。

  吳小玲呢?我突然想起吳洪林的女兒,跟我差不多大,是小學同學,便關心地問道。

  別提她了。汪琳在床上突然咧嘴哭起來。

  吳小玲16歲就頂班了的,因為父親是工傷退休,當年森工還景氣,可以頂班。後來轉產出來分配到灣林鋼鐵廠,還是森工局照顧吳洪林,把她在營林隊的女兒作為首批轉產對象,當時國家的政策是帶資產的轉產,五千元算是「嫁妝」吧,轉到灣林鋼鐵廠後,沒兩年,企業改制,國營企業變成了私營企業。她們這批森工轉產人員,沒技術沒關係成為首批下崗的人員,算起來,兩年連五千元的工資都沒拿到,就被一腳踢開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小玲的男人也下崗了,兩人窮得揭不開鍋了,還有個半歲的孩子,一天實在沒有奶粉了,小玲的男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平時文文靜靜的,說話做事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老好人,那天晚上,居然麻起膽子去偷灣林鋼鐵廠財務室,結果被當場逮住了。為了急於脫身,他竟然操起板凳打傷了值班的門衛。結果可想而知,他被判了三年刑,賠償二千元醫藥費,更讓這個貧困潦倒的家庭雪上加霜。

  這怎麼說得出口啊?窮不怕,可是臉都丟盡了,這才是最可怕的,人活臉樹活皮。這到底是誰逼他走上這條路呢?人言可畏,小玲帶著孩子去了福建,聽人說是給別人當保姆,一去五年,現在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想必也沒有掙到錢吧。不過,我們照顧不到她,更不想拖累她。其他兒女也是在外地打工,個個都挺艱難的,兩年都回來不了一次,回來了也幫不上忙。

  我名義上是居民戶口,糧食放開以後,什麼都要用錢買,地卻沒有一分,能做個什麼?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吳洪林重重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羨慕那些在山上伐木、高原反應死去的戰友和工人們,眼睛一閉,什麼都不用理會,比活著的人幸福多了。

  後悔啊,現在森工退休工人都是當地的貧困戶,沒人看得起,像我這種在森工貢獻了一輩子,獻了青春獻子孫,而且缺胳膊少腿回來的人,更是一無所有了!更有甚者,還有人指著鼻子含沙射影地說,那就是在山裡亂砍亂伐的人得到的報應!水災怨我們,泥石流怨我們,連這裡下暴雨地邊垮了都可以怪我們,一切壞事都讓我們承擔,公平嗎?我們曾經的貢獻呢?國家三線建設急需的鐵路枕木、礦井棚架、煉鋼的木炭,內地建房的木材從何而來?還有各地依附於森工的木頭財政和高速增長的GDP,從來沒有人提及。針沒有扎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痛是什麼滋味。

  我現在也顧及不了臉面了,平時到鎮上收破爛賣,有時乾脆到省城街上乞討了,這就是你們看到的一個退役軍人、省勞模、工段長現在的樣子,要臊皮的不是我自己,是我們這一代森工人的悲哀。

  吳洪林說著,老淚縱橫。

  我鼻頭一酸,別過臉去。

  父親說:從什麼角度來理解這個山區的變化,退耕還林、天保工程還是一體兩翼?我們的領導在思考,老百姓在觀望,森工人在尋活路。在體制內一輩子,並為之兢兢業業工作了一輩子,末了,卻被嫌棄和拋棄,這就是現實的生活。如果說體制不會錯,錯的難道是我們?

  梁廳長說:我承認,最初,森工是作為文明的使者進入古錦地區的,一邊砍伐森林,一邊傳播文明,讓偏僻的古錦見識了時代的最新面貌,但是,這文明是我們的文明,我們認為改變了他們,也只是我們的認為,並不是他們的必須。但是,森工從光榮的代表先進生產力的國家的建設者變成令人口誅筆伐的環境的破壞者,最後迫不得已擔負起植樹護林的責任,好像是為歷史背過。如此,森工顯然已經不能擔負起文明使者的責任了,甚至已經成為落後的代名詞了。這是歷史造成的,不應該由森工人來承擔。近期將召開協調會,將由國家層面制定政策來妥善處理關於森工的歷史遺留問題。放心,明天會更好!

  梁廳長私人掏出了一大疊錢塞給吳洪林。

  吳洪林激動得抱住梁廳長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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