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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虎虎

2024-05-30 02:42:41 作者: 波兒來了

  嗡嗡嗡——

  到古錦縣城裡,還沒安頓下來,我就聽到了一陣熟悉的低沉而有力的狗叫,那是虎虎的叫聲,我愣住了,多少次在夢裡聽到過,於是連家具沒下完車都不顧了,拉著花花一溜煙地尋聲而至。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再見虎虎,虎虎還認識我,那熟悉的眼神和味道又回來了。虎虎顯然非常興奮,尾巴不停地搖動著,用頭不斷地拱著我,前爪趴在我身上,後腿不停地跳著,仿佛是一個撒嬌的孩子。

  父親雖然是森工系統的派出所長了,但因業務關係,和縣公安局的人也很熟悉,也都認識我,我可以隨時去看望虎虎。不論虎虎是如何通人性,按照要求,還是給它拴上一條結實的鐵鏈,它的世界就是以2米左右鐵鏈長度為半徑的一個圓圈。比起在林場,它是不自由的,這就是它的命運,讓我竟然有些唏噓。但是,公安局的同志不允許我帶出去玩,只能在這裡和它玩。也不准我給虎虎帶吃的,虎虎有專門供應的伙食,基本上頓頓都是牛肉、豬肉,煮得香噴噴的,比學校食堂的飯菜還好。但比起在121林場派出所時,虎虎的食量明顯小多了。

  按照狗和人類年齡的對比,虎虎應該已是耄耋之年了。我長大了,虎虎老了。它的毛色不再鮮亮,腹下有些脫毛的地方,腳掌上的指甲因沒有地可磨,也有些長了,有的甚至長進了肉里。我有時也給它修剪一下指甲,梳一下皮毛,它很享受我的服務。

  花花笑我:虎虎跟你兄弟一樣。

  母親說:虎虎帶你小,你現在對它好是應該的。只不過,我老了以後你能不能對我好?

  我盯了母親一眼,心想,母親怎麼能和虎虎相比呢?虎虎對我好多了,從來沒有對我凶過,更不會打我,但我沒敢說出口。

  母親似乎看懂了我為難的神情,知子莫如母,她知道我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心理,嘆口氣道:我從五七社退休有工資,靠不到你,你只要回來看看我都不錯了。

  我吞口口水道:我不會做家務,只會保護你。

  母親說:家裡又不缺門神,有個公安保護就對了。

  那有什麼說頭?母親想遠了,我想得太近了。

  母親開始有憂患意識了。畢竟,我站起來比母親高大半個腦袋了,當我意識到我可以俯視母親的時候,母親就再沒有凶過我了。不過,母親的話還是特別多,耳朵裡面都生繭巴了。這是她現在能在我面前展示的唯一特長了。

  書上把這個叫叛逆期,可對我不太實用,我一直都叛逆。哦,突然想起,母親應該有一年多沒打過我了,我的皮好像又有點癢了。

  虎虎每天都在公安局院壩里曬太陽,每每有人經過,也只是勉強抬一下眼皮而已。它守著大門這些年,沒有出一點事,有人說,公安局要評勞模,非虎虎莫屬。雖然虎虎早應該休息了,但狗也沒有退休一說,情感上也說不過去。虎虎白天基本上在睡覺,但是一到晚上,它的眼睛就炯炯有神,警惕地盯著周圍,這就是虎虎,有土狗永遠無法比擬的專業素養。

  一天,我在上課的時候,突然聽到虎虎的狂吠,這是前所未有的聲音,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馬上謊稱肚子痛向老師請假,一路小跑出了學校,剛跑到公安局,結果看到門口有幾十個小伙子,手裡拿著刀和棍,滿臉怒容,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虎虎咬住一個帶頭的人的衣服,任憑那人怎麼摔打也不鬆口。這是它所受的訓練之一,不放走嫌疑人,但不能傷人。

  虎虎咬住的人是一個強壯的年輕人,他執意要闖進公安局裡面去要人,被虎虎擋住了。

  面對這群來勢洶洶的人,虎虎似乎知道了他們的來意,拼命地狂叫,卻被鐵鏈拴住無法掙脫,被年輕人用一根粗大的青岡棒使勁地砸在頭上。虎虎的最後一眼和我的眼神遇到了一起,它停止了掙扎,慢慢地低下了頭,眼睛閉上了,兩行眼淚流了下來,混合著嘴角流出的鮮血,慢慢地在身下聚成一團烏黑的血塊。

  我大哭起來,想要衝上前去,一個認識我的幹警攔腰抱住了。

  你們為什麼不保護虎虎?我哭著責問道。

  幹警們默然不語,兩個幹警將我架住,幾乎不能動彈。看得出,這兩個年輕的幹警眼睛裡也有無奈。虎虎死了,父親氣憤得大怒,指揮幹警們荷槍實彈的排成隊列,並用喇叭大喊道:誰向前一步,就開槍,大不了老子這個所長不當了。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小伙子們這才退縮了。

  事情的起因是買電影票,有人為了買票,甚至通宵排隊。但是好容易等到第二天可以買票的時候,卻因有人插隊而發生了擁擠和打架,許多人受傷了,甚至有人動起了刀子,電影尚未上演,場外已經開始了真實的武打,那場面簡直是不忍目睹,並因此造成了傷人案。

  這是城郊附近村子的農民和一群森工工人的群毆。雙方輕傷無數,雙方都咽不下這口氣,雙方約架。這次森工這邊的器械要好些,農民吃虧了,重傷了兩個。農民們氣急敗壞地揚言要將森工工人弄死幾個,工人們見狀便跑到縣公安局裡面避難。農民聞風而至,堅決要求公安局將工人們交出來。

  這是一樁棘手的案子,父親帶領森林公安和縣公安局的人一起,做了大量思想工作,但在暴怒的農民面前,收效甚微。在公安局將被人攻破的最後關鍵時刻,父親不惜威脅開槍才鎮住了人群。

  我問:你們一開始為什麼不開槍呢?

  父親說:怎麼說這也是人民內部矛盾,是不能動槍的。在暴怒的農民面前,我們曾經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毫無意義。我們如果貿然加入,弄不好會引起更大的糾紛。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我說:虎虎就這樣白白送死了?

  父親說:這是它的職責。

  生活開始剝開溫情脈脈的那一面,我不想看到和聽到的這些東西,卻固執地鑽進了我的眼睛和耳朵,逼我進行思考,必要的時候還需要表態和站隊。這是一道高深莫測卻又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算術題,不亞於刀尖上的舞蹈。

  後來,事情是怎麼處理的於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獨自沉浸在虎虎死去的悲痛中,以至於大哭起來。

  虎虎曾經參加過無數次的追捕和搶險救災的任務,是一條戰功赫赫的軍犬。它的死,讓大家心裡都不好過。幹警們集合起來,向虎虎作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虎虎的鮮血沒有白流,公安局安排兩個幹警負責安葬虎虎。

  我和花花陪幹警將虎虎葬在公墓的一個角落裡。我用青石片將墳包蓋上,從古錦河邊找了一塊很大的白石頭立在墳前,權當墓碑,從山上挖來扁竹葉栽上,將墓周圍圍了起來,扁竹葉那刀劍一般的葉片護衛著虎虎,那小小白色的花朵,散發著清香。幾隻蝴蝶飛來,那是虎虎最喜歡的遊戲,花中撲蝶。

  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陽光正好照在白石頭最光滑的一面上,反光燦然生輝,那是此刻公墓里最耀眼的地方。

  虎虎的一顆牙掉落在麻袋裡,我請父親把牙打磨了並鑽了個孔穿在鑰匙串上,這是我的護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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