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打腳蹬
2024-05-30 02:42:42
作者: 波兒來了
我家和花花家的關係,森工局的人大多並不太理解。這與森工和地方上的關係有關,二者表面上很融洽,實際卻非常緊張,因為語言和生活的習俗的區別,因為國有林和社隊林的界限劃分,因為那滿河的漂木,因為越來越頻繁發生的泥石流和洪水災害……
這就跟121林場和達拉村的關係一樣,中間隔著一條古錦河,就相當於楚河漢界。我家和達拉村的關係,完全是因為父親當年剿匪、逃難以及工作性質與達拉村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原因。
古錦縣中學和古錦森工局子弟校相隔也就300米左右,都是有初中和高中的完全中學,學的課本也完全一樣,但是,兩校基本上不來往。縣中招收的基本上是本縣的學生,子弟校只招收本局職工子女。為了不讓花花在子弟校不習慣,受到另眼相待,父親還是托人把她安排在縣中讀書。
花花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學習筆記和作業都非常工整,每次給父母檢查作業都是滿篇的紅勾勾。花花的成績挺好的,這讓父母鬆了口氣。我則差了些,可能是只滿足於記性好,考試打急抓也比一般同學強,便非常驕傲,加上又粗心,反正成績高不成低不就的。
老師每學期給我的評語都很委婉,比如波兒勞動積極,好動活潑,學習上滿足搞突擊,死記硬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希望下期發揚優點,改正缺點。
我唯一的優點就是那個「勞動積極」了,因為我最喜歡的就是用大掃把在操場上畫「大字」,揚起漫天的灰塵,然後可以用一根手指或者用鼻尖頂著大掃把在操場裡瘋跑,而大掃把很久都不會掉下來,那是我的僅存的「本領」吧。明白人都知道,那其實也是缺點,通篇只需要用「假精靈」三個字就完全可以概括到位了。
花花的評語基本上都是優點,唯一的缺點是「不太愛接觸同學」,其實那是她不喜歡跟調皮的同學打交道,以便有更多的學習時間罷了。這應該算是優點。
不過我不會妒忌花花,因為每到放學,花花就會在子弟校門口等我,我們一起笑鬧著回家,黃色的軍挎包在屁股上一拍一拍地。
在家裡,花花吃飯很安靜,端著一碗飯低頭只管刨,父親和我便給她夾菜,花花邊吃邊看,總有些拘束。
吃完飯,花花便很主動地去洗碗,這本來是我們姐弟輪流的家務活。
我和花花在一張桌子上做作業,花花悄悄對我說:我想住校。
我說:住校好艱苦哦,打飯就跟打仗一樣,跑慢了連湯湯都沒了。我知道你不習慣,慢慢就好了,有我在,你放心。
花花搖搖頭,用充滿狐疑的眼神抬頭望著我說:你好像都是家裡不討人喜歡的人。
我愣住了,花花心細如髮,心直口快地說出了事實。現在長大了些,父母給我面子,在家裡不挨打了,但在家裡的地位那是明明白白地寫在每個人的臉上的。我有時在想,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我家裡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了呢?
父親用軍事訓練,一定程度上強健了我的體魄,但是我的精神仍然是軟弱和敏感的,但在外人看來,我很固執,就像家人說很「蠻」。這不是我的發明,也沒有一點點歧視的意味。當年,只要是骯髒和野蠻,便會與本地人聯想在一起。所以,我很蠻,而且深植於我的骨子裡。但我不是一個本地人,只是生活在古錦地區,呼吸著古錦的空氣,喝著古錦河裡的水,吃著古錦出產的食物,我們是相同的。我的血管里的血液成分多少也和古錦人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與生俱來的那種偏見和觀念。已經存在了十三年,因為我十三歲了,卻是千萬年歷史的積澱。
人很容易記住對自己最壞和最好的評價,就像老師們只記得住最差和最好的學生。但花花那隨口而出的「不討人喜歡」的評語,加上小時候侯娟那句「波兒髒兮兮的又調皮」,那就是雙重打擊,就像一個魔咒,永遠封印在我心底。潛意識中,我自然就朝那個「髒兮兮的又調皮」的波兒和「不討人喜歡」波兒的方向發展了。如果有人淡淡表揚我一句「波兒是最乖最聰明的」,我是不是會很輕鬆地考上清華北大?有可能,但這種概率太低,我有自知之明。
花花嘆口氣說:我也不太想和姐姐睡一張床,她睡著了裹跑我的那一半鋪蓋,我冷得抖,都不敢說話。
這話被一直站在我們背後的父親聽到了,他鄭重其事地說:你放心,花花,但凡波兒有一口飯吃,你就有飯吃。從今天起,你和波兒打腳蹬,反正姐姐快高考了,晚上學習的時間長,也需要單獨睡,不耽擱她。
我和花花都鬆了口氣。此後,我和花花打腳蹬,我會把她的腳夾在腋窩下面,保證她不會冷著。她也這樣,一點不嫌棄我的腳臭了。我原來就知道她的右腳趾有六根,第六根是一個小腳趾邊的一個小小的肉突,我便經常數著玩,弄得她腳痒痒的。然後就用腳蹬我,一直鬧到很久才睡。這也是我們的秘密,連父母都不知道。我和花花的身體自動彎對彎很好地嵌合在一起,連睡夢裡翻身的動作都能步調一致,像雙胞胎一般,暖乎乎的,睡得非常安心,竟然改掉了我亂蹬鋪蓋、尿床、不喜歡洗腳諸多壞毛病。
但家裡的氣氛畢竟不是很適合我們,於是,到野外去玩成為我們最佳的選擇。很多時候,只要是一個眼神,彼此就能心領神會。到野外,呼吸似乎都要暢快一些。我從趙立和阿爺那裡學習的關於植物的知識派上了大用場。只有在大自然中,我們是自由的,因為它們無語地展示著最真實的一面,並毫無偏見地接納了我們。我們可以到古錦河邊去打漂漂石、騎漂木,可以上山采野果。雖然母親也有絮叨,但最多不過是耳邊風。
我的快樂,建立在古錦落後的教育基礎上,內地已經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學生都在拼命地學習,有做不完的練習題,我還在享受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