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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花

2024-05-30 02:42:32 作者: 波兒來了

  今天找吳玉沒有?

  都什麼年代了,你要讓我犯錯誤?

  哦,不讓你們這些耀武揚威的幹部犯點錯誤,我心裡就不太舒服,況且,年輕時又不是沒有犯過。

  孩子在,莫亂說,喝酒!

  吳勇就是這樣把父親的情緒調動起來,喝酒,吃肉,那是掛在樑上的大片的臘豬腿,熏得漆黑,至少三年以上了,聞起來一股臭烘烘的生肉味道,他們竟然用刀割下來,蘸著海椒麵生吃。

  臭配辣,這就是男人的最愛了。那臘肉就和臭豆腐、皮蛋一個意思了,那是最好的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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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然不挑食,但是對這玩意還是不適應,甚至很反感父親用筷子或者手指蘸著酒往我嘴裡送。

  吳勇的頭伸出窗外,對人群喊道:妹妹進來一下。

  吳玉就是吳勇妹妹。父親緊張起來,對吳勇說:你別亂來!

  吳勇對吳玉說:我和陳所長喝酒,你把波兒帶去玩。

  吳勇是叫吳玉把我帶出去玩,可父親的反應太大了,吳勇笑著說:你在想什麼呢?孩子不在,我們好好喝酒擺點龍門陣。

  吳玉叫女兒花花和我一起回家。這是一個大我一歲的女孩,身上穿的衣服我很眼熟,仔細一看,是姐姐穿過的舊衣服,手肘部位已經有兩個補巴了。這應該是母親送給吳玉的,但對花花來說,這簡直就是一件「新衣服」了。花花很愛惜這件「新衣服」,洗得很乾淨,穿在身上居然是清爽舒氣的樣子。她不是印象中髒兮兮的小孩子,相反,除了衣服乾淨,臉蛋白皙明亮,居然沒有我這種「高原紅」的臉蛋。

  花花驚奇於我竟然會說古錦本地話,父親也會,但從來沒有教過我,我是跟趙立學的。那就是後來成為我小姨夫的侏儒趙立。

  我驚奇於她能流利地說普通話。她在附近的鄉中心校讀書,也是能堅持讀書的達拉村唯一的女孩子。我讀的是林場小學。我們都讀四年級,學的課本也是一樣的,交流完全沒有問題。和本地小姑娘能同時使用本地話和普通話交替如此暢快的交流,卻是人生的第一次難忘的體驗。我想,她也是如此想法吧,否則怎麼會如此興奮,像一隻眼睛明亮活躍的「話米子」。

  花花說:我們讀書鄉上每天要補助一角五分。

  我說:為什麼我們沒有呢?

  花花說:大人們都說,是因為你們砍了我們的木頭啊,所以才補償我們的。

  我的確搞不懂砍木頭和讀書有補助有什麼關係,但是一角五分錢的確很誘人,那是一本連環畫的價格。這麼多年愉快的童年,我們從來不知道,一直在周邊的村裡的本地人別有深意的目光中生活。林場和當地,是兩條平行線,基本上沒有來往,除了父親這種有工作性質的人以外。長大了以後,才發現,有時候,會驚出一身冷汗。既然出現了,就必須面對。語言、習俗,這是對於大人而言。對小孩而言,完全就是天性的吸引。當大人還在提心弔膽生活或者為我們擔心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一口流利的本地話了,但我們永遠都成不了本地人。

  花花家是村里常見的一幢碉樓,三層,第一層是牛圈,人住在二層,三層一半是經房,一半用來晾曬東西。雖然還有些牲畜的味道,但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餐具擦洗得錚亮,不是我印象中那種髒兮兮的樣子。屋中間有一個凹下的火塘,上面支了副三腳架,三腳架上面是一隻外面漆黑的燒茶鋁鍋,正中靠山牆上方貼著一張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年畫,下面有一張方桌,桌子上擺著三盞清油燈和插在江津白酒瓶子裡的一束塑料花。旁邊的牆上有一個巨大的野氂牛頭骨,房間裡瀰漫著濃郁的馬茶味道。

  花花的小床靠窗,整潔的被褥,窗前還有一排書,旁邊有一個墨水瓶做的花瓶,插著羊角花,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在花花的家裡,我發現了很多跟我家裡差不多的東西,比如塑料腳盆、書包、毯子、桌布,連樣式和顏色都一模一樣。在這裡,我有一種回到了自己家的感覺。

  我想起自己的狗窩,髒亂差,不僅如此,還經常尿床,就是持之以恆地在床單上畫「世界地圖」,下面的墊絮甚至被尿蝕出一個大洞。與她相比,我像一個本地小男孩,她更像一個成都小姑娘。關於那隻碗,從她身上,我發現了有些固有的觀念開始鬆動。

  你為什麼叫花花?姓什麼呢?我問。

  啊,我沒有爸爸,所以叫花花。花花說。

  哈哈哈,我笑了起來,怎麼可能?

  花花臉一紅,沒有說話,只是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我突然想起了母親說過的吳玉沒有結婚。這應該就是我們森工諸多不能理解的習俗中的一種,想起母親說的:嘴巴閉上,別人不會把你當啞巴,閉嘴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看見你坐自行車來的。花花說,我也坐過,也是你阿爸的自行車,跑得可快了。有次下雪,自行車還溜了,我和你阿爸都摔倒了,把你阿爸嚇得不得了,生怕我摔壞了。

  父親和花花一家比我想像的更加熟悉,好多是我直覺中感到驚異卻又說不出什麼。

  吳玉問我:餓不?

  我點點頭,用本地話回答:有點餓了,謝謝!

  吳玉愣了一下,舒心地笑了笑,陽光映在她的臉上,那笑容瞬間很像我的母親。從火塘的灰里掏出個印著月亮、星星圖案的「月亮饃饃」,邊吹邊拍遞給我。

  花花說:你是我們家難得的客人,是貴賓。

  吳玉拿來一本相冊,這可是一本珍貴的相冊啊,裡面有幾張解放前的照片,已經褪色發黃的照片上,有地主、頭人、花花的爺爺等人,顯然是在冬天照的,他們都身著臃腫的皮袍,挎著腰刀,笑得非常燦爛、自然。這些在舊社會高高在上的人,以這樣一種親切自然的形式存在於照片上,會讓人產生一種很奇怪的感情!

  正說著,花花的爺爺就過來了。

  吳玉給老人介紹我:他是陳真光的兒子。

  陳真光好得很。爺爺的眼光變得柔和起來,接著豎起大拇指,縣上給我們換茶葉、換水、換糧,謝謝!

  在爺爺的心目中,任何幹部都代表著上級派來的。

  我聽父親說過,氟斑牙和大骨節病廣泛存在於高原林區,許多人因大骨節病行走困難,痛苦的模樣,真的難受。似乎,歷朝歷代都如此,人們早就習慣了,痛苦麻木了的人們認為這是老天的旨意,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因為大骨節病的疼痛失去勞動力。

  爺爺給我解釋道:現在縣上主動管理,派專家來調查,取了很多樣品到成都、北京化驗,開始免費派送藥物,給我們改善茶葉品種,免得得氟斑牙;林場送我們水管,從老遠的地方牽來自來水,改善我們的水源,縣上給我們換糧,免得下一代又得大骨節病,然後逐步進行異地搬遷……

  爺爺曾經經常從茶馬古道往返內地和古錦,販賣過茶葉和藥品,遇到過很多部隊,無一例外地請他當過嚮導和通司。

  沒有辦法,他們都喜歡我,我人緣好。爺爺一臉的皺紋笑開了花。但是,那些炮火連天、刀尖舔血的日子,我是再不想過了。爺爺在當支前民工時,和父親在一個部隊,在一次戰鬥中,父親因為負傷,爺爺便把自己的馬讓給父親,避免了落隊而被土匪殺害。剿匪結束後,父親寫血書申請隨部隊整體轉業安置在古錦森工局,開始了三線建設最基礎的森工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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