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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交流

2024-05-30 02:42:33 作者: 波兒來了

  森工的發展,為內地建設提供了大量的木材,同時,古錦縣也逐漸發展起來了,從一個鎮變成了一個縣。森工參與了大量地方的建設,凡是道路、橋樑等重要設施都是森工建設完畢移交給地方的,地方上也有大量的森工人員參與,先有森工,後有古錦縣,這是不爭的事實,森工帶來了汽車、電燈和電影,把文明的種子播進了這塊土地。父親在121林場任派出所長,也順便管理對面的達拉村的安全秩序,經常到達拉村巡邏。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是我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說過的,我想阿爺應該知道:為什麼我能看到死去的人呢?

  因為你的慧根突出,開了天眼,讓你成為能跟他們聯繫的人,正因如此,讓你纏上無盡的煩惱。阿爺用麵團捏了一些小人,念經後,喃喃道,土歸土塵歸塵,莫怨莫嗔,一切皆有定數,好好投胎轉世,然後將這些小人放在了不同的方位。

  這些面人有鳥啄了的,老鼠搬走了的,有狗吃了的……

  我媽媽在門上掛了鏡子,說是可以把不好的東西擋在門外,使妖魔鬼怪不敢靠近。我想起自家門頭的鏡子,121林場幾乎家家都這樣的。

  去世了的親人也會心寒的。爺爺說,如果人們心裡有鬼,那麼一切物體上都有鬼的影子了。

  阿爺讓我去河邊撿塊石頭。我撿了一塊白石頭,平時可以用來摩擦生火的那種,扁形橢圓,涼沁溫潤摸起來很舒服。

  你喜歡這塊石頭嗎?阿爺問道。

  我點點頭。

  為什麼喜歡呢?阿爺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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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河邊的石子堆里是那麼的別致。我認真地說,我一眼就看上了它,馬上就撿了回來。

  嗯,這石頭在河邊,被古錦河水浸潤了千萬年,是有靈性之物,就是在期待有朝一日被有緣人拾到,那就是結緣了。毫無疑問,這個有緣人就是你。

  阿爺在白石頭上抹了點油,對著石頭念念有詞,鄭重地交給米亮:每一個人的生命里,都潛藏著感應萬物的能力。你的慧根也是你的煩惱之源。你永遠都要把這塊石頭留在身邊,它不是黃金,也不是寶石,但它是你的護身聖物,我已經給它加持了。

  我跟著阿爺忙了一陣,雖然不太懂,卻仿佛覺得自己心裡的鬱結一點一點的拋卻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

  阿爺告誡我:善惡有報,這才是根本。人有欲望,就有痛苦。

  唉,如果,我出身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就好了。

  人不能選擇出身,那是一種命運,我們在這裡相識,那就是一種緣分,但是人必須善良,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指著滿山的經幡問道:經幡五顏六色起什麼作用呢?

  五色經幡,藍色代表藍天,白色代表白雲,紅色代表火焰,綠色代表河流,黃色代表土地,五種顏色由上至下依次排開。其懸掛主要用來祈求新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阿爺頷首道,風吹經幡,祈禱連年。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特有的習俗,我們的信仰來自天地,萬物有靈,有敬有畏,我們以敬奉寺廟敬奉神靈,獲得對此生罪孽的寬恕和為來生的輪迴積累善行。爺爺完全沉浸在自言自語之中。人的一生,絕不是短短的幾十年,而是一個綿延不絕的歷史,有往生也有來世,但這都是我,所以,生死於我們而言很淡,絕沒有常人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根本向著來生向著永世輪迴而活。

  在我的印象中,菩薩應該都是那種微眯雙眼、慈眉善目的樣子,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麼奇蹟,那也是給有緣人準備的。

  我和花花成了阿爺的小跟班,到山野林間學習認識一些可以入藥的植物,獨一味、雪蓮、綠絨蒿、岩白菜、秦艽、菠蘿花、雞蛋參和手掌參,那些經常在眼前出現,卻沒人認識的植物,都是神奇的藥材。

  當然還必須認識一些有毒的植物,比如狼毒花,著花苞的時候,是紅色,開的花,卻是雪白的,花朵小而嬌艷,它的汁液含毒。還有鐵棒七,夏季開花,淡紫色的喇叭形花朵,它的根部像人參一般的塊莖有劇毒。但是,有大毒的植物,也有非常高的藥用價值,比如狼毒,治癩瘡、治蟲病、結核等,鐵棒七,治風濕性關節炎和跌打損傷有特效,一般用來泡藥酒,外搽之用。

  這些都是在學校里不可能學到的知識,更是我心中隱秘的快樂之源。

  吃完飯,吳玉讓花花帶我去摘野果玩。一會兒,我們算是熟悉了,花花忍不住了悄悄給我說:阿奶是自殺的。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

  阿爺喝醉後打了阿奶,阿奶想不通就跳崖了。花花說,酒不是好東西,為什麼男人都喜歡?

  我連忙表態說:我不會喝酒的。

  花花說:那是因為你還小,長大了,酒就成了男人的朋友了。

  我無法想像我長大後的樣子,但酒的味道的確不好,我相信自己不會喝酒,也許不想成為嗜酒如命的男人而讓花花失望吧。

  花花又說:我爸爸可能是石基。

  石基這個名字突然讓我吃驚了,我問道:被判刑的那個石基?

  花花說。就是,他對我很好的,每次從牧場下來,都會給我們帶很多的東西,經常帶我們玩,我家的房子基本上就是他和鄰居們幫忙慢慢蓋起來的,現在算是勉強蓋完了。如果不是進了監獄,應該會和我媽媽結婚了。

  我心裡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間那種奇妙的關係,那是一種叫做緣分的東西。無論遇見誰,都是生命中該出現的人,那就是一種叫緣分的東西,絕非偶然。

  你的腦袋好大。花花說。

  腦袋大只是一個方面,我的耳朵還可以動,頭皮也可以動,還可以不張嘴就唱歌,用腦腔共鳴,在耳腔發出聲音。不知道別人怎麼看這個現象,醫生說是因為小時候病多輸液導致的,可能發育不全。不知道這些算不算是一種特異功能。但我向別人展示的時候,有人認為我是特異功能,有人認為我是怪物。

  我在用耳朵唱歌的時候,花花的耳朵和我的耳朵貼在一起聽,我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她也跟著輕輕地唱。

  她的聲音很好聽,像清晨的陽光和露水,純粹、乾淨。

  然後,我用耳朵把花花的耳朵夾住了,把她嚇了一跳。我向花花一一展示了我的「特異功能」。看著我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特異功能,無異于欣賞一場滑稽的系列表演,花花驚奇中又笑得直不起腰。

  花花說她也有個特異功能,但是媽媽說的不能跟任何人表演。我再三追問她也不說,只有作罷。

  田野里,一群人已經開始丈量土地了,花花說:我們可以分到六畝四分地。

  六畝四分是多大?我問。

  我也不知道。花花笑起來,鄉上的幹部說,就是我家房屋背後到我們摘果子這裡這麼大。

  那一片綠油油的玉米地,正值拔節期的玉米,每一支莖幹都很精神。我們所在的山邊是一大片羊角花和眼睛泡樹。一隻漂亮的白馬雞咕咕地叫著,不慌不忙地在樹下穿過。

  我好喜歡這裡。我由衷地說。

  花花說:是啊,達拉溝裡面的風景可好了,有一連串的海子,像一串珍珠,裡面有好多魚兒游來游去。岸邊有很多的樹木倒映在水面,四季的顏色不同,漂亮極了!可惜,現在已經快被你們森工砍樹破壞了。

  我說:建屋造橋都要木頭啊,這是國家需要。

  花花說:為什麼一定要砍達拉溝的木頭呢?

  我說:不只是古錦縣達拉溝才有林場,聽爸爸說,賢平市各縣至少有十萬人在砍木頭。

  花花沉默了,這不是我們討論和解決得了的問題,如果不是砍木頭,我們也無緣相識。

  我躺在地上,嘴裡嚼著狗尾巴草莖,手裡還有一大把,天是純淨的藍色。我的心底里卻對身下的泥土突然產生了一絲的期待,我覺得我好像也和這些狗尾巴草一起成長,聽得見它們萌芽、拔節的聲音,聽得見它們喃喃私語和隨風搖曳的聲音,然後,我的背開始有一絲癢酥酥的感覺。

  是不是我的背上開始伸出根須,紮根在這土地上?

  你也喜歡吃草啊?花花非常吃驚,我以為你們林場的孩子不會吃草哦。

  我從小就喜歡吃草,還喜歡跟狗一起玩。我把跟虎虎的故事講給花花聽。花花非常驚奇。我們都認為這是一種難以啟齒的喜好,只有嘗到了味道,才知道羊和牛為什麼喜歡吃草?曾經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才有的愛好,結果發現另一個人也有,不吝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雙胞胎兄弟那般驚喜。

  我的背更癢了,我一摸,天啦,是螞蟻,很多的螞蟻,我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拍打著衣服。到最後,乾脆把衣服脫了下來,使勁地在樹幹上摔打才勉強把螞蟻弄乾淨。我狼狽的樣子逗得花花咯咯咯地笑。

  你是我的第一個林場裡的朋友,歡迎你來玩。花花的眼睛亮亮的,然後指著山腰繼續說,你看山上有一個洞,那裡面有好多的壁畫,很好看的。

  走吧,去看看。我躍躍欲試。我記得那個洞,山上一起風,便會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那次和趙三路過愣沒敢進去。

  看到屋走得哭,還要上山,以後有時間再去。花花說。

  你們不會偷小孩吧。我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是我在花花面前的最後一個疑慮,壓在心底,不吐不快。這顯然代表了121林場人們的共識,大人嚇唬孩子都是這樣說的:本地人來了會抓住小孩就塞進皮袍里偷走,還要吃孩子肉,製成肉乾。

  這句話被花花笑了多年,也讓我從小接受的一些觀念開始動搖了。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森工和地方是兩個相對封閉的社會系統,交流實在太少太少了,像父親這種能有機會接觸兩邊的人不多。有不少的森工人在高原林區生活了幾十年,不認識一個當地人,更談不上了解。環境決定人的發展,這不是我想不想應不應該的問題。如果父親只是一個普通青山工人,也許他和我都將成為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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