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點淚痣(三)
2024-05-29 11:23:04
作者: 桃青一枚
不過是燒了一把松枝,柳爺爺已經滿頭大汗,那些紙錢被燒成黑灰,卻沒有被陰風吹散,反而隨風捲起,像是一隻只黑蝴蝶,漫天飛舞。
柳爺爺臉色愈發青白,憋著勁說,「笙笙,你沿著小路快走。」
「我不要!」我怎麼能扔下柳爺爺一個人逃走。
柳爺爺牙關緊咬,「笙笙,我欠你爺爺一條命,因果輪迴,總要還的。」
我大吃一驚,渾身汗毛倒立,不管不顧地把桃葉水往前一灑。
雖然從小爺爺沒有正式教過我什麼,但耳濡目染,桃葉水能驅散不乾淨的東西,我還是知道的。
果然,桃葉水灑下的地方發出「刺啦」一聲,緊接著就有細細小小的啜泣聲。
四面八方,都是女子又低又重的嘆息。
柳爺爺神色倉惶,大口喘氣,「快走!笙笙快走!這是槐木成精,木鬼一出,我救不了你啦!」
被柳爺爺大力一推,我沒頭蒼蠅一樣亂闖,一個踉蹌摔倒,抬起頭就看到一雙緊繃的紅繡鞋在眼前,鼓鼓的趾節清晰可見。
婚服下裳的裙擺,已經暈色、脫線,面料紋路都已經龜裂,就像是古墓里挖出來的文物,透著一股死氣。
「唯求……一點……淚痣……」
喑啞粗糙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獵獵陰風中破碎地消散。
我渾身發軟,動也動不了,那新娘似乎在用腳尖走路,一寸一寸地,挪得離我更近。
「……奴與夫君……謝過道山……」
道山?我爺爺白雲喜,人稱道山先生。
柳爺爺口中的木鬼,居然知道我爺爺的名號?
「你、你為何,要淚痣?」
聽到她說出爺爺的名字,我滿心訝異,僵著舌頭問道。
「夫君……淚痣,求……道山……再賜……姻緣。」
陰風一轉,我看到她身後出現一座大宅,寬門高檐,看得出當年恢弘盛況,只可惜已經破敗凋零。
尖尖立起的紅繡鞋慢慢轉過,下裳被風吹起一角,我定睛一看,她的腿竟然是木頭製成!
「寅時卯刻,奴在家中候君。」
破碎的祈求被風吹得零落,我滿心疑問都出不了口,柳爺爺從後面趕上,一把拽起我,轉瞬間就跑出了小路。
等我再看清眼前時,還是那個熟悉的小鎮,柳爺爺摘了斗笠,癱在我旁邊的地上,大口喘氣。
「笙笙,今天咱們爺倆,差點兒就交待在那木鬼手中了。」
我嚇破了膽,死裡逃生之餘,稀里糊塗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槐木成精就是木鬼?」
柳爺爺看傻子一樣看我,「槐木槐木,鬼靠著木,那不就是木鬼?」
啥?還有這麼解字的?
「那、那你姓柳,豈不是兔子靠著木,你是……木兔?」
柳爺爺一噎,一張灰敗的老臉居然泛出紅色,撇著嘴極不高興地說,「跟你爺爺一樣,都是嘴上不饒人的東西!」
我們爺倆都被嚇得夠嗆,走回我家院子,坐在桃樹底下,一人捧著一碗滾開的桃葉水,瑟瑟發抖。
柳爺爺聽完我說的,並不知道那新娘反覆向我求「一點淚痣」是為什麼,他只看著我的臉,狀似無意說了一句,「你跟道山老友長得是有些像。」
祖宅里有很多爺爺留下的東西,我怕那新娘再找上門,決定抱著爺爺親手做的桃木劍睡覺。
不管怎樣,我是絕不會赴「寅時卯刻」的約。
柳爺爺怕我一個人害怕,守在我家院子裡的桃樹底下。
不過我看他抱著百年桃樹絮絮叨叨的模樣,應該比我膽子大不了多少。
我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一躺下,連日來的疲憊和今日受到的驚嚇,齊齊發作,很快我就掉入一個夢境。
與前幾日的夢境不同,這次我看到的不再是清冷孤寂的破敗家宅,而是歡歡喜喜的娶親現場。
大紅頂轎一搖三晃,接親隊伍聲勢浩大,人人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氣,可那喜氣看著發僵,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刻出來的。
開道的儀仗隊伍,足有兩班八音隊。
可是那些吹著嗩吶、打著邊鼓的人,臉上帶著十足的笑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就連歡騰的人群、揀果子的小孩子,也都像是按了靜音鍵一樣。
只看見他們又笑又鬧,卻聽不到一絲聲音。
更奇怪的是,娶親都是開門迎客,這家人接到新娘子,就把大門關住。
跟著送親隊伍進了喜堂,我才發現,新娘子是被兩個壯婦拖進來的。
被捆住手腳、堵住嘴的新娘,從我眼前被人拖進喜堂,她滿臉的妝容被眼淚暈開,我能聽見她無助又彷徨的嗚咽。
在喜堂里,等著與她行禮的新郎……是一具屍體。
不,這時候新郎還不算屍體,正睜著眼睛死死盯著新娘,口中輕喘幾下,旁邊立即有人上前。
「少爺說,與少奶奶琴瑟和鳴,天上地下都是一對,紅線一牽,便是生生世世的夫妻。」
有喜娘拿著一根紅繩,一端系在新郎手腕上,一端……套在新娘的脖頸上。
「一捻紅線,奈何橋邊,死生不解。」
紅繩一勒,新娘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在拜堂成親的吉時,化作一縷冤魂。
新郎看著斷氣的新娘,發出一陣簌簌笑聲,閉上眼睛,頭一歪,也沒了生氣。
眼花繚亂,我看完一個新娘匆忙又荒誕的一生,注意到那新郎的確是個眼角有淚痣的男人。
可是,這樣的姻緣,為何還要再賜?
我想不通,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從喜堂裡間出來,手裡拿著的正是我家的那柄桃木劍。
「道山君,我兒已逝,還望成全。」
我驀然睜大眼睛——爺爺!是年輕時的爺爺白雲喜!
他轉過身,直接從我眼前走過,用桃木劍指著新娘的屍身,念誦一陣。
「諸位放心,令郎夫妻和順,已登極樂。」
我耳邊又開始那一陣似有似無的嘆息聲,夾雜著嗚咽與哭腔。
但此刻我完全不再感到害怕,只有一陣陣強烈的憤怒湧上心頭。
當初,竟是爺爺困住了這新娘的魂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