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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點淚痣(二)

2024-05-29 11:23:03 作者: 桃青一枚

  我逃似地跑到鎮上高中上學,坐在教室里一天,我眼前總是晃過夢中的「喜」字,還有那張寫著「金陵街445號」的字條。

  一整天,黑紙白字就像是貼在我的眼睛上,攪得我看不到其他顏色。

  放學回家,我一腳輕一腳淺地走回來,不光眼前發暗,身體也發沉。

  迷迷糊糊倒在床上,我睡得很不踏實,有個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喊——

  「金陵街445號!金陵街445號!」

  

  這聲音不辨男女,只縈繞在我耳邊,高昂低吟,像是魔咒一般。

  我又氣又怕,燒得人迷迷糊糊,卻還是掙扎著想捂住耳朵,金陵街、金陵街,我們鎮上從來就沒有金陵街!

  「咣當」一聲,臥室窗戶被撞開,一陣寒風吹進來,我怕冷,又起不來關窗,本能地往被子裡鑽,卻碰到一縷冰涼,嚇得我一個哆嗦。

  仿佛有絲網一樣的東西纏住我的手腕,我想掙脫,可沒有力氣。

  緊接著一隻冰涼刺骨的手摸上我的胳膊,我眼前霧蒙蒙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稀里糊塗地想到昨夜夢裡看到的那個新娘。

  那雙蒼白的、泛著青筋的手,在我眼前一陣陣搖晃,紫黑色的指尖似乎要刺穿我的瞳孔,嘆息聲夾雜著嗚咽。

  我怕得要死,想喊又喊不出來,那縷冰涼的東西纏上來,我後知後覺地猜出是一縷頭髮。

  那縷頭髮像游蛇一般活著,絲絲縷縷順著我的手臂,爬到我的頸上,越勒越緊,越纏越密,我不能呼吸,渾身過電似的發抖,滿心都是求她放過我的臆想。

  那新娘卻像是委屈極了,嗚嗚咽咽地,「唯求一點淚痣,緣何不允?」

  我聽不懂她在哭什麼,只知道我要死了,啞著嗓子拼命喊,「我答應!我答應!」

  不知糾纏多久,再睜開眼時,我渾身是汗,像是從水裡撈上來一般,躺在床上喘氣,臥室窗戶關得好好的。

  看看牆上的表,早上五點多,天邊已經泛出一點點魚肚白。

  我口渴得不行,忍著頭暈下床倒水,喝完一大杯涼水後,才感覺手指有異樣,打開檯燈仔細一看,右手的五個指頭上,竟然纏繞著幾根又細又軟的長髮!

  我家三進三出的祖宅,只有我一個人住,而且我是短髮,怎麼會出現這種兩尺長的頭髮!

  心中一陣發寒,瞬間口乾舌燥。

  昨天早上在我手中消失的那張黑白字條,似乎又在我眼前亂晃,慘白的「金陵街」三個字,攪得我心煩意亂。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街上叫賣東西的小販此起彼伏,我才敢走出臥室,打開院門。

  誰知,院門一開,滿地飄零的紙條,洋洋灑灑鋪滿我家門口。

  無一例外,都是黑紙白字,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金陵街445號」。

  街對面吃早飯的人們看到我一臉驚恐,早就見怪不怪,紛紛端著碗轉身背著我,低聲議論幾句。

  「一大清早就做這副見鬼的模樣,讓人看了多晦氣呢。」

  「她家裡做那份生意的,不搞些樣子出來,外鄉人怎麼會信?」

  「好歹也是個念書的學生,不好好上學,淨搞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爺爺失蹤後,我靠著賣他留下的幾百個人偶維持生活。

  不知什麼時候起,鎮上開始流傳著我很晦氣的說法,早年父母的離世、一年前爺爺的失蹤,正是因為我克親的結果。

  人們的議論我早就聽習慣,可滿地的黑紙條該怎麼處理?

  「笙笙?幹什麼呢?杵在門口,不怕著涼?」

  隔壁院柳爺爺,爺爺失蹤前的酒友,是鎮上僅有的真心關照我的人。

  「我打了兩筐野果,準備搗成漿糊,晚上放學過來喝一碗。」

  我幹著嘴唇深呼吸幾次,努力控制著手腳,撿起一張字條遞給柳爺爺。

  「您看看這個。」

  柳爺爺一愣,在我手裡仔細看了兩眼,臉色很不好。

  「笙笙,離中元節還遠著呢,別在家門口撒紙錢。」

  紙錢?

  我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只覺得大腦一陣陣發暈,說話聲都帶了哭腔。

  「柳爺爺,這不是我撒的,我看到的是黑紙白字的紙條,昨天早上就貼在我家大門上。」

  把那個似真似幻的夢境三言兩語說完,柳爺爺臉色當即一變,也不顧鎮上人議論,把地上所有的紙錢都撿起來,胡亂一卷揣在懷裡。

  「院子裡有桃樹,摘幾片桃葉泡水喝。我先回去準備些東西,待會兒來找你。」

  我慌忙拉住柳爺爺,「咱們鎮上哪裡有金陵街?真的有445號嗎?」

  柳爺爺嘴唇微動,想說什麼還是忍住了,露出個勉強的笑,「有柳爺爺在呢,別怕。」

  心裡突突突地跳著,我聽了柳爺爺的話,跑到院子裡大桃樹下坐著,揪了樹葉扔進滾水裡,不等水涼,柳爺爺已經站在院門口。

  一輩子的老街坊,我就沒見過柳爺爺打扮得這麼奇怪過。

  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身上穿著蓑衣,腳下踏著木屐。

  他臉色極差,「笙笙,待會兒跟緊我,別走散。」

  被柳爺爺拉著一路小跑起來時,我才反應過來,手裡竟還握著那盞沒有涼透的桃葉水。

  柳爺爺帶我走的小路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卻在轉角處豁然開朗。

  看著眼前一片從未見過的空地,驚訝之餘,我感受到一陣冰寒,那是凜冽、腐朽,帶著重重死氣的陰風。

  「笙笙,把你的紙錢……紙條拿出來。」

  我手裡只有一張,哆哆嗦嗦遞給柳爺爺,他連同懷裡掏出的那些紙條,用一把松枝點燃,隨著煙霧一起,我也終於看出這是燒給死人的黃色紙錢。

  可這紙錢的制式與現代不同,看得出是有錢人家才能用得起的「剪紙制錢」手藝活兒。

  這些紙錢雖然泛舊,規格卻十分講究,四平八穩的錢眼,上下左右都刻著大篆,寫的是幾句安魂定靈、送財開路的話。

  但我看不懂的是,紙錢上面還印著一個清晰的「卍」字符,爺爺沒給我講過這種形式的紙錢,我並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柳爺爺燒完那一把松枝,口中念念有詞,我也有樣學樣,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默默祝她早登極樂,千萬別在人間遊蕩了。

  最重要的是,別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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