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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劉愛雨和陳望春重逢

2024-05-29 08:25:10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劉愛雨看見陳望春,是一個秋雨淅瀝的黃昏。

  那時,晚飯剛過,劉愛雨打掃完教學樓衛生,把工具放進雜物間,準備回去。

  雨不大,像牛毛,涼絲絲的,地面上落了一層色彩斑斕的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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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高層發話了,黃葉鋪道也是一種風景,不要清掃,因而,在宿舍通往餐廳的這條路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像長長的地毯。

  吃過飯的學生,出了餐廳,去了宿舍和教學樓。

  這時,劉愛雨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影,向餐廳走去,他抬頭挺胸,目視前方,被雨水打濕了的長髮,耷拉在臉上,因為太瘦,身上的衣服顯得寬大。

  只一眼,劉愛雨就像被電擊了一般,定在了原地,她沒想到,她會在這裡和陳望春猝然相遇,她腦子裡閃電一般地,思索著該怎麼和陳望春打招呼,然而,他機器人一樣直直地走了過去。

  劉愛雨站在原地,望著陳望春遠去的背影出神。

  他的背影讓劉愛雨心裡疼了幾天,七年多了,她以為他是個風流倜儻的成功人士,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事實是,他在一群俊男靚女中,那麼寒酸,那麼落寞,像個落湯雞。

  他的衣服早就褪色了,皮鞋也張開了口子,似乎從來就沒換過。

  從他的形象,劉愛雨推斷出,在靚女如雲的A大學校園裡,上了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的陳望春,身邊還沒有一個他喜歡的女生。

  之後,劉愛雨又是幾天沒見著陳望春,這麼長時間了,她還沒摸清他的作息規律。

  劉愛雨買了兩身衣服,一套西裝,一件夾克一條牛子褲,一雙皮鞋一雙休閒鞋,大大的一個包。

  那天,她瞅著陳望春的背影,暗暗估量著,他的身高和趙波差不多,就是比趙波瘦了一圈。

  劉愛雨拉上趙波,去了商場。

  試衣服、試鞋子時,趙波心裡美滋滋的,心想,愛情不會來得這麼快吧?應該是我給她買啊,怎麼顛倒了?

  他是想多了,給孫教授做了晚飯,劉愛雨就扛著大包去了A大學,趙波才知道不是給他買的,而是有另一個男人,他心裡酸溜溜的。

  劉愛雨不知道陳望春的宿舍,但他一日三餐肯定要吃飯,她便在餐廳門口等,七八個餐廳,他到底會去哪個呢?一連守了幾天,劉愛雨都沒撞見陳望春。

  劉愛雨硬著頭皮,攔住一個學生問:「你知道陳望春嗎?」

  男生問:「哪一屆?哪個系?哪個專業?」劉愛雨一問三不知,這個校園有四五萬多學生,比她們一個鎮的人還多,這麼找,只能是大海撈針。

  直到一周後的晚飯時,劉愛雨再次看到了陳望春,他仍然是最後一個吃飯的人,和所有的人都背道而行。

  他抬著頭,大踏步地走,因為是逆行,他笨拙地左躲右閃,然而總是撞到別人。

  和剛進校時不一樣,他現在不說對不起,而是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好在很多人都知道他的怪異,也就不計較了。

  劉愛雨跟在陳望春後面,進了食堂,陳望春走向一個窗口,打了兩個饅頭一份菜,放在桌上,又舀了一碗稀飯。

  他的桌上,有別人吃過的殘湯冷飯,一片狼藉,他毫不在乎,心事重重地吃著。

  劉愛雨走過去,放下手裡的包,默默地給他清理桌子,陳望春眼睛只盯著碗裡的菜,劉愛雨收拾乾淨了桌子,坐了下來。

  現在,她和他面對面了,一瞬間,她似乎回到了油坊門學校,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他坐得這麼近了,她鼻子一酸,感覺眼眶濕潤了。

  陳望春感覺對面有人了,他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呼吸急促了,手顫抖著,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想早早逃離,劉愛雨抓住他的手,笑吟吟地望著他。

  陳望春的身子僵持了,被劉愛雨抓住的手,就此定格了,他皺著眉頭想,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

  他膽怯地,鼓著勇氣,把眼睛移到了對面的女生身上,他愣了,多麼熟悉的眼睛啊,這怎麼可能呢?

  陳望春歪著頭,瞅著劉愛雨,突然,他伸手撩起劉愛雨額頭上的劉海,沒錯,劉海下有條傷疤,很多年裡,他一直關注著那道疤,希望它能神奇地消失。

  陳望春像個孩子,發現了他丟失的心愛的玩具,他高興地笑了,說:「找到了,找到了。」

  他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餐廳里迴響,引起幾個學生的注意,他們抬起頭,發現了驚爆眼球的一幕,被全校所有女生拉入黑名單的怪人陳望春,竟然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站在一起,而且動作親昵、關係密切。

  號外!號外!重大新聞!餐廳里幾個學生,丟下沒吃完的晚餐,匆匆跑了出去,把這一重大發現,公布與眾。

  劉愛雨笑了,先是微笑,後是大笑,嘩啦啦地笑出了眼淚。

  這一次,不是劉愛雨抓住陳望春的手,而是陳望春抓住劉愛雨的手不放,像掙扎的溺水者,死命地抓著,嘴裡不停地念叨:楊過找到小龍女了。

  劉愛雨疼得抽了一口冷氣,她咬牙堅持著。

  陳望春抓著劉愛雨的手,只是傻乎乎地笑,餐廳的工作人員,停下了手裡的活,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指點著。

  劉愛雨和陳望春走出餐廳,此時,天剛剛黑,雨還在下沙沙地下著,四周的燈光,在雨霧中顯得朦朧飄渺,遠處,一支孤獨的薩克斯在深情地演奏。

  樹上的黃葉不斷飄零著,劉愛雨撿了一片,陳望春也笑嘻嘻地揀了一片,劉愛雨心裡又酸又甜,這個傻瓜他還以為在油坊門學校呢。

  到了宿舍樓下,劉愛雨把包給了陳望春,叮嚀他:「回去後洗個澡,把新衣服新鞋換上。」

  陳望春問:「你去哪?」

  劉愛雨說:「我在學校外面住,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陳望春戀戀不捨地問:「你還來嗎?」

  劉愛雨說:「你回宿舍去,明天這個時候我在這裡等你。」

  陳望春滿口答應著,像個聽話的孩子。

  陳望春背著個包回來,宿舍的人吃了一驚,他可是從不出去購物的,怎麼會買回大包的衣服和鞋?

  陳望春洗了澡,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來穿衣服,上身是夾克衫,下身是西裝褲。

  小朱說,穿翻了,西裝或夾克配牛仔褲可以,但夾克不能配西裝的褲子;穿西裝不能穿旅遊鞋,只能配皮鞋。

  在舍友的指導下,陳望春換上了這一身行頭,在舍友的再三追問下,陳望春羞澀地說:「我的好朋友給我買的,她今天還來。」

  舍友故意問:「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陳望春說:「女朋友。」

  大伙兒不信,他來七年了,研究生都要畢業了,從沒見過他和女生來往,但又都知道他從不撒謊,為了弄清這個秘密,同宿舍的另外三個人,在陳望春等待劉愛雨時,悄悄地潛伏在他旁邊的樹林子裡。

  第二天晚飯時,劉愛雨果然站在原地等候陳望春,看見他穿了夾克衫和牛子褲,腳上是旅遊鞋,劉愛雨鬆了一口氣,他還知道夾克衫該搭配牛仔褲旅遊鞋,她以為他會搞翻。

  陳望春看見劉愛雨,異常驚喜,又要拉她的手,宿舍樓前,人來人往,劉愛雨低聲說:「不行!」

  陳望春的同學看見風姿綽約的劉愛雨時,都大吃一驚,他們絕沒有想到,陳望春這個傻瓜,會有如此艷遇,他們妒忌得發狂。

  劉愛雨在前,陳望春在後,他們向校門外走去,這一次,陳望春不昂首闊步了,他跟在劉愛雨後面,輕手輕腳地走,他反常的舉動,讓所有人側目。

  眾目睽睽之下,劉愛雨被看得不會走路了,她小聲提醒陳望春,好好走路。但陳望春仍像劉愛雨的尾巴,劉愛雨快他也快,劉愛雨慢他也慢。

  路上的學生看著劉愛雨,紛紛打聽,那個漂亮女生是哪個系的,怎麼面生?

  出了校門,陳望春被馬路上的車流人流嚇壞了,他牽著劉愛雨的衣襟,戰戰兢兢地過馬路,疾馳而過的汽車,尖利的鳴笛聲嚇得他尖叫蹦跳。

  過了馬路,走在摩天大樓之下,陳望春不斷地仰頭望著高樓,他一直覺得大樓在晃,它會不會突然倒塌?

  他迅速地測算出,假如大樓倒塌,人要逃出四百多米外,才能安然無恙。然而,四周都是高樓,它們像一根根筷子一樣,密密地插在一塊彈丸之地上,令人眩暈,令人恐懼,逃也無處可逃。

  劉愛雨牽著陳望春的手,這隻手瘦削多汗、神經質地抖著,一看他就不經常出門,他對圍牆之外的世界非常陌生、也非常恐懼。

  劉愛雨選了一家川菜館,要了一個包廂,劉愛雨遞給陳望春菜譜,說:「想吃啥,自己點。」

  陳望春不看菜譜,說:「你吃啥我吃啥。」

  他好奇地四面張望著,發現有人看他,趕緊把頭低下,過一會又望。

  劉愛雨點了一個香辣蝦、一個紅燒肉、一個魚香茄子、一個陳醋花生,兩瓶啤酒。

  菜上齊了,劉愛雨倒了酒,和陳望春碰了一杯說:「他鄉遇故知,乾杯!」

  陳望春猛地喝了一口,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著。

  兩人邊吃邊聊,其實是劉愛雨在說,陳望春在聽。

  劉愛雨問:「這幾年過得咋樣?」

  陳望春說:「挺好的。」

  陳望春嘴笨舌拙,不善表達,學習生活,無論問啥,都說挺好的。

  劉愛雨猶豫了一下,問:「有女孩子喜歡你嗎?」

  陳望春說:「沒有,她們都不和我玩。」

  劉愛雨又笑吟吟地問:「有你喜歡的女孩子嗎?」

  陳望春看著劉愛雨,說:「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他的眼圈紅了。

  劉愛雨握住了陳望春的手,她了解他,這就是他最真誠最直接的表白,只有他能聽懂。

  劉愛雨從董家戲班子說起,她怎麼在火車站被訛詐、被碰瓷、被騷、被追捕、被罰款;說起她在宏光電子廠,從打工妹一步步做到了廠辦秘書,又辭職北上。

  劉愛雨捻弄著陳望春的手指說:「我來A大學做保潔員,就是要找到你。」

  陳望春站了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突然,他一頭扎進劉愛雨懷裡,一動不動。

  這一瞬間,劉愛雨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油坊門的味道,池塘、麥秸垛、莊稼地、合歡樹、磨坊、蒿草味、飯菜味,所有的味道一股腦湧上了她的心頭,她百感交集,輕輕地抱住了陳望春的腦袋。

  吃完飯,逛了一會街,劉愛雨把陳望春送回了學校,在校門口,陳望春問:「你明天還會來嗎?」

  劉愛雨說:「來。」

  陳望春說:「我等你。」

  這天晚上,劉愛雨回去的遲,她在街上慢慢地走著,細雨淋濕了她的頭髮,她的衣服,她感覺一陣陣的涼。

  她沒有想到,陳望春會變成這樣,他是高考狀元啊,他是大學生啊,但他的木訥、脆弱、膽怯,都令她心疼,他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劉愛雨轉身往回走時,旁邊的綠化帶里,突然升起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蘑菇,她嚇得一聲尖叫,蘑菇說,我是趙波。

  原來,是趙波頭頂一把黑色的雨傘,蹲在路邊等劉愛雨。

  劉愛雨捂住砰砰跳動的心,埋怨說:「你一聲不啃,要嚇死我啊?」

  兩人回到四合院,趙波說:「你進去吧?」

  劉愛雨問:「你不進去和孫教授坐坐?」

  趙波說興致不高,說:「不坐了。」

  劉愛雨說:「那你回吧,我進去了。」

  趙波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劉愛雨問:「怎麼了?」

  趙波問:「你今晚喝酒了?」

  劉愛雨說:「喝了一點啤酒。」

  趙波又問:「和誰?」

  劉愛雨說:「我小時候的朋友。」

  趙波說嘿嘿笑著說:「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喝高興了吧。」

  劉愛雨怒懟:「別陰陽怪氣的。」

  趙波不啃聲了。

  劉愛雨喃喃道:「他不快樂,他活得一點也不快樂。」

  她轉過身時,趙波早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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