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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落下了冰雹 打散了人心

2024-05-29 06:18:51 作者: 魯林虎

  巴雅爾走遠了。

  俄日敦達來舔著漏風的牙齒,對額日敦巴日說:「讀書與聽書不一樣,聽的是感情,讀的是文采;做事和想事不一樣,做事追求的是結果,想事謀劃的未來。巴雅爾是搗碎的蒜,改不了辣味。」

  額日敦巴日隨和著說:「他穿靴子,想不到沒腳的人。」

  草原的夏天來的晚,選舉那天,白色的棉花雲吊掛在藍藍的天空下面。

  蘇木的副書記手裡叼著冒著青煙的過濾嘴,不急不慢走到台子上,咳嗽了兩聲,似乎是為選舉大會鼓氣壯威。

  離9點還差4分鐘,飄來一堆黑壓壓的雲塊,低矮的雷聲在屋頂一波一波的隆隆滾過,像白毛風吹打著水泡子裡枯黃的蘆葦杆子,一浪壓過一浪起伏著,淹沒了台下嗡嗡的說話聲。

  屋裡瞬間黑了下來,不得不打開頂燈。

  一陣清脆的雷聲裹挾著劃破黑夜的閃電,令克棒跳閘了,座位上紅色的菸頭晃動著。

  緊隨其後的冰蛋子打著屋頂的彩鋼瓦噼里啪啦響,巴雅爾增加了幾分恐懼感。

  烏日根和前後的幾個牧民說著風涼話:「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兒是不能犟著來的,小胳膊拗不過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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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搗亂老天看不過眼兒,晴天白日的,突然落下了手指頭大的冰蛋子……」

  阿來夫身邊的幾個人也在嘰嘰喳喳:「下雨的時節,咋落下了冰蛋子?」

  後排的中年牧民,用眼睛掃視著阿來夫的表情,試探地問著:「要緊的時候,是塊糞磚就熱炕啊,你可不能這樣,好賴是弟兄。自己的兄弟幹上了,比外人強呀。」

  阿來夫抬高了嗓門:「鐘點倒不賴,917,917,就要起,就要起!誰讓你起! 誰讓你起!!」

  鐵蛋瞪著眼,嘴唇間扯著唾沫絲:「四川人,不怕辣;南昌人,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你個阿來夫啊,啥都不怕。」

  令克復位了,屋裡又重新亮堂了起來。

  巴雅爾聽到阿來夫在那嘟囔嘟囔地說,裝作沒聽見。眼睛轉了一圈幾乎看遍了屋裡晃動的人頭,最後盯著阿來夫說:「幹嘛呀你,指著羊說牛話,我幹上去了對你有壞處嗎?吃裡扒外的東西。」

  他不願意在場面上說這些露骨的話,實在是看不過眼了,給阿來夫發了一條簡訊,簡訊的內容就是他的那幾句話。

  阿來夫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轉手發給了額日敦巴日。

  嘎查長瞅著簡訊,掃了一眼台下唧唧喳喳搖頭點頭的模樣,誰是牛呀,誰是羊啊。威信是自己豎起來的,別人誰都拉不起來。

  就算投一票,也是白扯啊。

  副書記搖手讓巴雅爾坐下,組織幹事開始發選票了。

  阿來夫像箭一樣竄出門外,話兒沿著腳後跟甩進屋裡:「冰蛋子,冰蛋子!我的羔子啊!我的羔子呀!!」

  座位上的人你擠我撞的慌亂跑向屋外,會場像茅坑的蒼蠅嗡嗡的響。

  牧民們全然不顧冰蛋子撞擊頭頂,心中只有一個念想,羔子的命比自己金貴,秋天指望它們賣錢吶。

  死掉一隻,700多打水漂了。

  騎著摩托和馬兒奔向各自的草場……

  阿來夫的羔子少了10多隻,在四處尋找,找遍了芨芨草和紅柳沙柳的下面。邊找邊罵,早不選晚不選的,找喇嘛算也沒這准,落雨的天氣下起了冰蛋子。

  他瞅著芨芨草,不顧冰蛋子砰砰打在臉上。

  冰蛋子在嘴裡嘎吱嘎吱響,對天狂聲大喊:「我的羔子呀!」

  阿來夫瞅著芨芨草痴痴的笑,摸著一片紅柳和沙柳,念想起了俄日敦達來和額日敦巴日的好。

  這小片牧場,在嘎查里算得上是「戈壁」了。

  抓鬮分草場那天,說好了自西向東打尺,丈量的方向調了個過兒,這鹽鹼窪地本應是岱欽的,神不知鬼不覺的落在了阿來夫名下。

  嘎查把這5年公共牧場的租金拿了出來,每隻羔子補貼500元。

  阿來夫貪便宜的毛病到死改不了,亮開了嗓門說:「少我3個羔子。」

  額日敦巴日拍著桌子:「按頭數出來的,老想著消費嘎查,帳本子裡的錢再多,和你有一毛錢的關係?選出了新嘎查長,我離開前,帳本里的錢也不會少一分的。跟在群後面聞羊騷味吧,不用花錢買鈣片。」

  「戶口本上抹掉名字了,找你有啥用?」阿來夫紅著臉說。

  嘎查長的聲高了:「想當靶子,我不會射這一箭的。你一頭扎進水泡里,一口水嗆死,我不會下去撈你一把的。做了一年的好事,讓你這一嘴的爛話,攆走了。」

  他瞅著額日敦巴日半禿頂說:「該長毛的不長毛。嘴上沒毛,胸膛上滿了一片和小肚子下面的成片了,不尿你。」

  巴雅爾琢磨來揣摩去的,懸著的心還是沒有落地。

  為籠絡人心,他逐戶挨家走了23戶,承諾了5條。

  一是自己有打草機,免費打草。

  二是接春羔和冬羔,去做個幫手。

  三是剪羊毛,去打個下手。

  四是去商店買東西,便宜幾塊錢。

  五是用羊耙子,收一半的錢。

  這事電話里說不清,擺一桌酒。

  他按著順序說到第2條,阿來夫一口吞下半杯酒;說到第3條,岱欽立起來吞下了杯里剩下的大半杯;說到第4條,烏日根過來握著他的手,回敬了他一口;說到第5條,鐵蛋給他點了一隻煙,湊過來碰了一下杯,一切都在杯里,意思是說讓他說話算數。

  桌面上他重複著同樣一句話:「……嘿嘿,嘿嘿。在選票上劃上一個鉤,打我一票……免費提供羊耙子和打草機……這是我親筆寫的『證據』,拿好,拿好。不會賴帳的,不會賴帳的。」

  巴雅爾心裡比蜜還甜,站在門口嘴角上掛滿了笑,一人分了一包煙。

  他們幾個漲紅了臉,搖晃著腳步離開了。

  烏日根和岱欽又回來了,硬著舌頭說:「說過的話要算數,你幫了我,會記在心裡,偷不走的;醜話說在前面,耍嘴皮子,這頓酒是瞎了。」

  他摟住烏日根的脖子說:「站住了,別倒下,鬧成了這樣—還不放心我,放—心吧。」

  烏日根搖搖擺擺走了。

  岱欽摟住他的脖子,咬著他的耳朵:「回去了,隔天我擺一桌。」走了幾步又回來了,左手握著煙,右手伸了過來,接過一包煙,東一頭西一頭走遠了。

  巴雅爾朦朦朧朧覺得做完了這幾件事,能成功一大半。

  巴圖的家門他沒去,可他說的話岱欽早送到了他叔叔的耳朵里了。

  老嘎查長咳嗽著斷斷續續地說:「……他圖個啥啊,沒到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的份上,為啥要一個包一個包的胡亂串啊,讓人看不起。牛羊碰到他會繞道走。」

  俄日敦達來瞅著阿來夫和鐵蛋在唧唧喳喳咬耳朵,對七嘴八舌的牧民說:「額日敦巴日升職了,嘎查長的位置不能空缺啊。」

  蘇木長說了句自己都鬧不機密的話:「按理說1949年剛建國,經濟和外交上沒站穩腳,不該管朝鮮那些閒事。1953年還是派兵去了朝鮮,為啥要抗美援朝啊,美國打到家門口了。 」

  烏日根夾了夾眼,斜視一下那幾個晃動的人頭,低頭抽著煙,小聲說:「鬧不機密不要瞎說呀,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抗美援朝和嘎查長扯不上半分錢的關係。」

  烏日根的話裡帶著醋味。

  岱欽替蘇木長爭茬口:「多年的事過去了,還在心裡沒抹掉啊。嘎查蘇木啥事為難你了,是牧民把你選掉了。嘎查長沒走人,就拆台啦,新嘎查長也不差你這一票……」

  阿來夫摔掉手中的煙,問烏日根:「你這個葫蘆里裝的啥迷藥?」

  烏日根扭著脖子,咬著牙根說:「以後慢慢收拾你這柳簍子牛糞,晾乾了還愁點不著,悠著點燒吧。」

  巴雅爾沒想到草船借箭,沒換回一張選票。

  嘎查長還是額日敦巴日。

  俄日敦達來把巴雅爾拽到屋外,挺直了腰杆子說:「生米煮成了熟飯。看遠一點,額日敦巴日不會兼任太久的,給一個喘氣的休整期,有啥不好的,過過腦子弄好人脈。」

  巴雅爾盯緊了額頭上的「龍冠」,從娘肚裡先出來胳膊的,沒一個不是犟種的。

  肚裡裝滿了冰,嘴裡吐著火:「我母親讓我把你晾乾的臍帶給你,用擀仗壓成細面沖水喝,能治好多病。」

  俄日敦達來捏著黑黑的硬條,犯起了嘀咕:拿我是白痴啊,憑啥讓我信你,這黑黑的硬東西能證明啥啊,說不定是接羔子留下的,這不是罵我嘛。

  即使能留下,也未必能記得清楚啊。

  「給你媽帶個好,心意我領了。過幾天看看老人家,不知我頭上的紅手印,她還記得不?」

  巴雅爾看出了他的懷疑:「我媽接了一輩子的生,『橫生』的沒幾個,這東西是你的,她做了標記。『橫生』的人福大命大,大富大貴。托你給她的親生兒子幫個忙,這是原話,我沒有額外加半句的。」

  俄日敦達來腦瓜子嗡嗡響,瞅著他那少有的眼神,肯定沒說假話。

  難得老人家留意自己,哪怕手裡這個黑黑的硬肉條是羔子的臍帶,也認了。

  他母親不說這些,他想不到啊。

  以前蘇木長的母親老提起這個接生婆,心腸好酒量大,不冷不熱地說:「難得老人家念想著我啊。你把這兩件酒帶給老人家,喝口暖暖身子骨。」

  他眼角擎滿了淚花,轉了兩圈還是滴下了,換來了巴雅爾兩行感動的水珠子。

  落選後,小兒媳婦懷孕也鬧了個怪事出來,到醫院托熟人照了2次,清清楚楚是個男孩,他高興的差點蹦起來。

  生下來千真萬確是個女孩,那天接生的有7人,6人是在21點前生完孩子住進了母嬰室,他兒媳婦是22點生的孩子,抱錯孩子的可能不存在。

  他去產房查看了接生記錄,出生時間與孩子的出生屬相牌上的時間一點不差,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老天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命中沒有的東西,做夢也不會做到,就這麼怪。

  我說:「女孩有啥不好的,牧民可以生二胎,這計劃生育政策一起步就優惠了牧民,明年生個男孩。」

  巴雅爾也笑了:「東南嘎查一炮兩個響啊,吵吵快一年了,蘇木長當上了副旗長。林礦啊,一點風聲沒漏出來,少了一響,完美的說法是一個炮三個響。」

  額日敦巴日像個子彈,把巴雅爾頂出了槍膛。

  我提了一下眉毛,瞅著出了大院的巴雅爾,他腦瓜子裡一大堆羊毛,越抓越亂……千萬不能出事了,給他口香糖含在嘴裡,說出的話飄著香甜味。扔一個甜棗堵住嘴,不讓他胡亂說話。

  巴雅爾這人,脖子以上器官都不是吃閒飯的,眼尖耳朵長嘴快。

  別人看不到的事,他能盯上,大街小巷的話也能鑽進耳朵里;別人不敢說的話,他是第一個出口的。

  我擔心外甥那片草場,怕火燒到俄日敦達來身上。

  找個下帳的理由,聯絡員是個名號,等於給了他頭上放個「緊箍咒」。

  這事我跟俄日敦達來兩頭前就商量好了,也算是回報了巴雅爾他媽媽了。

  嘎查長直直的瞅著我:「他不會和錢過不去的。這樣也好,平衡了他的心,對嘎查也好。」

  我說:「你手裡可是握著實權呀,『一馬雙跨』。屁股下坐著嘎查的椅子,手裡幹著蘇木的事。」

  額日敦巴日滿臉的笑:「啥新官不新官的,一個草籽大一點的助理,算不上副科級,哪敢和你這個處級比呀。」

  「還嫌官兒不夠大,副科級把我這個處級管得死死的。聯絡員這活兒,他會伸手接的。」

  嘎查長說:「他能不能在中間使壞,吃了原告,吃被告,把水泡子的清水攪混了?」

  我說:「不要擔心他會吃裡扒外。蕭吹得好的,進門裡,吹得越響越好;吹得不好的,到門外吹去,讓『白毛風』颳走。給點跑腿費,不會的。瞅著嘎查那把椅子,不會做離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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