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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瀕死之人

2024-05-28 13:17:36 作者: 尉遲有琴

  百里柔如此慌亂無措,白燁從她的反應已猜出了大半。

  任白燁從前再雲淡風輕、諸事不問,可作為白家的公子,白湛做的那些事,亦或是白湛的行蹤,若要細查,怎會毫無痕跡?

  有什麼事讓白湛至死不能釋懷,並以此為把柄相威脅。白湛揚言,此事能撼動整個大秦的國祚,包括大帝、皇后、還有白家,無一能倖免,那麼,除了兩國交惡、你死我活,還有何事能具如此威力?

  兩國交戰的緣由何在?

  近年,東興、北晉皆拿出莫大的誠意同大秦相交,若是白湛篤定禍事將至,必是有什麼讓兩國耿耿於懷,一旦事發,必有一戰。

  是東興還是北晉?

  多少事串在一處,才讓白燁得出一個大膽的揣測——與皇后有關。

  「侯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事已至此,見白燁的面色冷凝,百里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忙關切地問道。

  白燁眉頭微擰,安撫地拍了拍百里柔的背,始終不曾慌亂,忽然笑道:「以榮昌為大秦年號,陛下心思昭昭,想是從未擔憂過有朝一日事發吧。」

  「……」百里柔斂眉,已是默認。

  

  「榮昌」一詞何意,百里柔雖不應答,可二人此刻都已心知肚明。她的夫君心思縝密,從前的多少蛛絲馬跡被他連在一處,解開了一個讓人不敢相信的秘密。

  白燁道:「東興使臣明日離京,想是能趕回去過新年。在除夕夜前,我得去查證一些事,柔兒,這些日子你莫再出府,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說著,他便離開臥室出去了,連白湛已死之事也不曾透露半句,全然無聲無息。

  兩國使臣來大秦弔唁皇太后,無論他們揣著何種秘密歸國,不可能叫他們有去無回,白燁還沒有這個能耐能撼動兩國來使。

  只是白湛死前所言多少令人毛骨悚然,他這個大哥行事狠絕不留餘地,被困在暗室這些日子,事事皆在監禁之下,想是不可能將什麼交給身邊人,定是有人來瞧他,帶出了什麼消息。

  放眼整個大秦,還有何人敢同落魄的白家大公子為伍,在明里暗裡知曉大帝對他早有殺心之時?

  三大豪族不會傻到斷了自己的後路,其餘的朝臣自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不會愚蠢到帶來禍事,唯一的那個「倖存者」——只有承親王君越。

  一查證果然如此,白湛曾將一樣東西交給了承親王君越,時間更早在白露死前,他像是早知今日下場,已做好全局謀劃,連死也能心安了。

  ……

  尋到承親王府時,看著帶兵闖入的薄延同白燁,承親王君越居然不躲不避,也不曾從案前起身,安穩靜坐,仿佛已知後事。

  只是,與大帝的面貌有五分相似的君越,此刻整個人已頹喪下去,雙眼發黑,想是幾日幾夜不曾安眠。

  望著來人,君越冷笑:「覆巢之下無完卵,太后一走,他終於想起要對付本王了。」

  白燁同薄延皆無言,以大帝的性子,若是禍患早該殺了,承親王安然無恙地活了這些時日,即便是太后賓天,親王的爵位也不曾遭削奪,他幾時在大帝眼裡?

  君越說罷這話,自己倒反應過來,苦笑了一聲:「哈哈哈,也是,他眼裡何曾有本王?他那種生來便是天命皇帝之人,眼裡有誰?連太后也被他逼死,他那龍椅坐得可還安穩?」

  白燁同薄延入承親王府,本也無穩妥證據在手,本意不過詐一詐,逼得承親王自己交待出來更好。若是承親王矢口否認,他們也要為難。

  可如今君越字字句句對大帝不敬,足可治罪。削奪親王之位,第一條罪責便是犯上作亂,十拿九穩。

  案上有一壺酒,一旁的白玉杯盞中早有倒好的酒,香氣不太對。

  白燁盯著那酒杯微微蹙眉,剛想走近,卻見承親王君越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後指尖一松,任杯盞落地摔了個粉碎。

  薄延抬手輕攔住白燁,二人四目相對,都已明白過來。承親王這是早有去意,不知在王府中等了多久,連日來心力交瘁,只等這一刻。

  即便承親王飲下毒酒,薄延同白燁也不會阻攔,去留隨他意。

  「太后喪期未滿,露兒和孩子已過了尾七,本王這輩子活得不夠體面,他瞧不上本王,可是,你們回去告訴那個人,至少本王可以在臨死前給他再添點堵!這江山,他不能坐得太容易,否則……否則如何顯出他的驚才絕艷?」

  鴆酒飲下,不消片刻便見血封喉,這情形,像極了當初白露飲下那碗墮胎藥,滿地都是血跡。

  到了這一刻,君越反倒不怕了,腹中劇痛,血已噴出,喃喃道:「本王這輩子活得窩囊,想保護的人保護不了,想得到的得不到,可是至少……至少我敢死。地底下有先皇、太后,有露兒,還有孩子,本王也不算孤單……」

  「讓他在世上好好活著吧,哈哈哈哈,弒父殺母,逼死胞弟……回去問問他,安坐那龍座之上,他就不怕有報應?風大雨大,他一人受著。好一個繁華盛世,好一個大秦無雙!我看他能扛多少風雨,看能不能扛得起!我等著看!我等著……」

  死前所言,皆是怨憤,這怨憤又與白太后不同,他與白湛一般,期待著狂風暴雨席捲大秦,期待著這社稷同國祚毀於一旦。

  「侯爺,相爺,承親王……」有人上前去探了君越的鼻息,飲鴆而亡,片刻魂消。

  「嗯。」薄延應了一聲,「將承親王府內的眾人嚴加看守,不得邁出王府半步,聽候陛下旨意。」

  望著承親王決絕的死狀,薄延心裡也是嘆息了一聲。

  因有大帝在上,而從來灰暗無力的承親王,在高祖皇帝的眼裡不過廢物,在先皇處更是可有可無,此生最大的好處是聽話,凡事照著太后的心意去做,抱著討好母親的心思,妄圖以聽話被扶上那九五之位。

  這樣一個人,大難臨頭時是懦夫,懦弱到了極致,竟也可以如此決絕。

  從承親王這兒斷了線索,君越不給他們留下任何東西,可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大秦的禍事將至,薄延也不曾慌亂,轉身跨出門檻:「回去稟報陛下。」

  白燁也隨後離開,並無一人為承親王止步。

  從前白燁不曾當家時,便同薄延有過交情,如今二人分為朝廷肱骨,成了四大豪族裡並立的雙傑,倒是能各自明了各自的心思。

  承親王之死,薄延不會有一絲難過,而白燁更不會,拿白家當了多少年棋子的太后同承親王,他們死去的那一刻,才是白家一個時代的終結。

  恰是除夕,辭舊迎新,只等風雨來。

  ……

  除夕夜,承親王飲鴆而亡的消息傳入宮中,除卻太子君傾,大帝的血親骨肉至此一個不剩。

  本是國喪期,昔年君執曾承諾的那些煙火、葡萄美酒,通通都黯淡下去,大秦皇宮一片銀裝素裹,瑟瑟清寒。

  清心殿內,少不知事的君傾還想騎著他爹玩,被百里婧一把抱了起來,哄道:「傾兒乖,父皇頭疼,不能陪你玩。娘帶你去睡。」

  君傾懂事的趴在百里婧的肩膀上,回頭看他爹:「父皇,你頭疼,君傾給你揉揉吧?」

  君執的臉色略顯蒼白,上前擁了母子倆,嗓音啞得厲害:「傾兒,讓母后給父皇揉揉,傾兒乖乖去睡。嗯?」

  百里婧一手抱孩子,一手撫上君執的衣襟,將他的袍子合攏了些:「嗓子不好,別說話了。」

  君執沉黑的眸子望著她,唇邊染笑。

  君傾巴巴地望著他爹,像是忽然沒辦法了似的,一雙小手揉了揉眼睛,道:「那母后給父皇揉揉吧,君傾一個人去睡。父皇好像比較需要母后。」

  人小鬼大,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很多東西。

  「傾兒這麼乖?」百里婧輕輕捏了捏君傾的鼻子,君傾躲了一下,咯咯笑了,反身朝君執張開胳膊:「父皇抱。」

  君執接過他小小的身子。

  君傾摟著他爹的脖子,用手掩著嘴,小聲地在他爹耳邊道:「父皇,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乖嗎?」

  君執望一眼百里婧,笑:「為什麼?」

  「因為……」君傾偷偷看了一眼他娘,又繼續奶聲奶氣地低聲道:「因為小貓說,父皇和母后親親會有小妹妹,君傾想要一個小妹妹,父皇和母后玩的時候,小妹妹可以和我玩……」

  「小貓說,父皇和母后在我不在的時候親親,才會有小妹妹,所以君傾很乖……」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難為兩歲的孩子了。

  君執笑看著愛妻,摸著兒子的頭,稍稍邁開半步,說起了父子間的悄悄話:「傾兒,你想要小妹妹,父皇要多和母后親親,一個晚上不夠怎麼辦?」

  君傾馬上懂了,抱著君執的脖子,貼著他耳邊表態:「以後,君傾白天和母后玩,晚上乖乖睡覺,父皇和母后可以有很多很多親親,馬上就有小妹妹了。」

  君執拍拍他的頭,伸出一隻手來:「傾兒,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來,和父皇拉鉤。」

  君傾豪爽地用小拇指去勾他父皇的手指,轉頭,父子倆都笑看著百里婧。

  百里婧其實都聽見了,看他們鬧,還明知故問道:「傾兒,和你父皇說了什麼?」

  君傾捂住嘴,大眼睛眨巴眨巴,搖了搖頭道:「不能說的,母后,我和父皇一言九個鼎了。」

  他開口叫人:「乳娘,我要去睡覺了。」

  乳娘來抱他,君傾笑眯眯地走了,宮人們也都識趣地退下。

  寢殿內只剩下帝後二人。

  百里婧無奈地笑:「多大的人了,跟著孩子鬧……」

  她才朝龍榻走了半步,雙腳忽然離地,待反應過來,人已被壓在了龍榻上。

  方才同兒子調笑逗趣的大秦皇帝發了狠,強勢而不容抗拒,甚至不准她開口說一句話,所有的言語都被他堵在口中。

  那種風雨飄搖的無助,排山倒海的熱烈,好久不曾有過。帶著狠,帶著恨,深入骨血,痛徹心扉,讓百里婧只能攀附著他啜泣。

  情事上,君執從來霸道,多少年皆是如此。只是今夜格外不同,並非是為了應承兒子的那幾句戲言,他在發泄,以情事發泄藏之太深的苦楚。

  白日太后入皇陵安葬,入夜時分,聽聞承親王飲鴆而亡,血親骨肉死死生生,龍座上這人沉默以對,步步穩妥地走完白日所有儀式。脊背挺直,威嚴依舊,仿佛從未被任何流言蜚語中傷,亦從未被骨肉親情所累。

  殺伐決斷是他,滿手血腥是他,無論父母或兄弟,他逼死他們時,冷血地連眼眶也不曾紅。

  可夜深人靜,大幕落下,無堅不摧的大秦皇帝,終於像一個瀕死的溺水之人,慌亂無措地抓住了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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