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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白燁心思

2024-05-28 13:17:34 作者: 尉遲有琴

  「侯爺怎的……無端有此一問?」

  雖被拆穿,百里柔卻不認。

  她的枕邊人縱有千般好處,可他的心思縝密不可不防。她今日入宮去,本就為了那些不可說的秘密,誰知才回來便被他瞧出破綻,到底是何時何處露的馬腳?

  果真如皇后所言?

  「柔兒,有些話,對我,但說無妨。」白燁望著她,耐心地說話,並沒有半分撕破臉面,只是話鋒稍稍一轉:「可若是藏著掖著,他日被旁人揭穿,無論是你是我,或是他人,必會帶來不小的麻煩……」

  「我……」白燁不曾說得太過,可百里柔心裡發虛,被他這麼一問,眼神躲閃,想起今日在秦宮時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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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宮與盛京的大興皇宮不同,江南的皇城,縱使再巍峨,亭台樓閣也還是細膩精緻,若將江山比美人,大興皇宮便是「卻對菱花淡淡妝」,清麗便罷,箇中深淺她自知。

  而秦宮的肅穆讓百里柔每進去一次,心下便生一絲恐懼,更遑論住在秦宮之中。

  許是因為她本是飄零身份,對秦宮的諸般好處無福消受,可這秦宮裡,卻住著她唯一的依靠——是的,即便她嫁了人,腹中又了骨肉,可夫君同骨肉竟都非依靠,她掌著某個人的秘密,心知只有那人才能護她。

  哪怕從前在大興時她們不過姐妹一場,時常仰望那人居多,可她私心裡想著,來了這異國他鄉,她們興許還能互相扶持。她到底也是婧姐姐唯一的娘家人罷?

  關於大興國的榮昌公主為何流落西秦遲遲不肯歸國,百里柔不願去細究原委。

  宮裡的秘辛太多,從前大興後宮的嬪妃之間也有傳聞,百里柔身在宮中,多少聽過些許。

  晉陽王藩軍叛亂當日,榮昌公主失蹤,而後六皇子百里御改頭換面歸來,至今日江山易主,大興成了百里御的天下,傳聞與他一母同胞的榮昌公主只剩下一座衣冠冢。這其中的故事,若由著說書先生去編,怕是能說上三日三夜了。

  已故先皇后司徒珊的骨肉到底是一個還是兩個,是雙生或是你死我活,由著他們說罷了。

  宮裡的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多少事看破卻不說破,何人真傻?

  原本榮昌公主的衣冠冢已入了帝陵,同先皇、皇后同葬,本該蓋棺定論,再不提當年。可倘若有人存著別的心思呢?

  細細追究起來,到底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小事,大興最受寵的榮昌公主改頭換面有了另一個身份,嫁西秦大帝為後,生下了太子,她在這幾年當中經歷了什麼,是受人脅迫還是另有苦衷?

  萬一事發,如今的大興新帝將會如何?

  說的再嚴重些,對已仙逝的父皇來說,最疼愛的女兒流落西秦,改名換姓,斬斷一切同故國的聯繫,父皇若地下有知,難道肯不了了之?

  百里柔揣著這些疑問在心中已久,入宮見到皇后娘娘時,見皇后也憔悴了些,正值國喪,宮裡人人為太后守孝。

  關於太后薨了的緣由也有傳聞,百里柔不聞不問不提,西秦皇室的家事,她敬而遠之。

  太子君傾也在,臉上、脖子上還有些疹子消下去後的疤痕,卻古靈精怪得很。

  皇后讓太子叫她,太子聽話地叫了她「舅母」,而後對皇后身邊梳著男子髻的梵華喚道:「嘻嘻,小貓也是舅母。娘親,我有幾個舅母啊?」

  這話,百里柔不太聽得懂,她握了握太子的小手,心裡想的卻是,若能同皇后相認,太子君傾該喚她「姨母」,跟著白燁得來「舅母」的稱呼,終究還是遠了些吧?父皇啊,你生死不得見的婧姐姐,如今也為人母了。若是還在盛京皇宮,若父皇還健在,定是要大宴群臣,告知天下,他有了第一個外孫了。

  雖從未得到父皇的最愛,可父皇的寵愛從來明晃晃不加掩飾,她只在一旁瞧著,艷羨,卻不記恨。

  多少兄弟姐妹得不到,隻眼巴巴地望著,她不過是其中之一,嫉妒何用?落姐姐最要強,到頭來下場如何?據說法華寺藥師塔內挖出的兩具焦屍,一具珠玉滿身,一眼便瞧出是誰。

  「傾兒,讓小貓帶你去玩。」皇后摸著太子的腦袋,柔聲道。

  「哦,母后和舅母要說話,君傾不能聽。」太子懂事極了,也不哭不鬧,聽話地拽了梵華的手,踩著影子一步一步走遠:「小貓,為什麼母后不讓我叫你舅母了?你不是跟我舅舅親親了嗎?」

  梵華:「這個……」

  「怎麼,家裡出了事?」皇后一眼看出她的心事重重,「有什麼話說吧,也沒外人在了。」

  百里柔的目光從遠去的太子身上收回,聽罷皇后的話,忙將心思收了,一時竟有些無從說起:「娘娘,我……」

  斟酌了半晌,百里柔忽然改了稱呼,低聲喚道:「婧姐姐……」

  任百里柔如何認定西秦皇后便是百里婧,可來長安城的數月內,她從未說破過,哪怕她多少次地將盛京皇城裡的趣聞同皇后說笑,二人之間卻始終有種默契,不提過往。

  她聰明地不去觸碰那層禁忌,皇后也不動聲色地給她諸般好處,給她配的夫君是西秦一等一的身份和好品貌。她能有今日,並非她命有多好,多半還是因為皇后同她的那層親緣。

  聽罷這稱呼,皇后抬起雙眸,那雙美目平靜得像是無波無瀾,仿佛與她毫無關係。

  若是平日,百里柔自然不敢再說,縱是姐妹,她也從不敢仗著這層親緣予取予求,皇后一直告誡她,懂事的才招人疼。若她不懂事,她所得到的,也不過夢幻泡影罷了。

  可今日,百里柔早已慌了手腳,有些事非說不可,故而她借著腦熱,一口氣全說了:「自入長安城,數月以來,三妹一直擔驚受怕,怕有朝一日姐姐讓人認出來。上一回大興的使臣是楊大人同趙大人,想必姐姐都認識,他們一早懷疑姐姐的身份,可無人說破。回京後許久,也不見有動靜傳來,想是瞞下來了。可這回,來的使臣卻不是旁人,正是大興今科武狀元翟永平,此人在皇兄面前甚是得寵,一貫趨炎附勢,十分會討皇兄歡心。今日翟永平來侯府見我,我不知他是何意。即便他新入朝,從未見過姐姐的真容,可是萬一……」

  語無倫次,緊張慌亂,全然沒了往日的乖巧沉默。

  可一字一句,皇后定是聽懂了,可皇后眼裡依舊沒什麼情緒,淡笑反問道:「公主在侯府中也是如此耿直敢言?侯爺是否知曉此事?」

  「侯爺不知!」百里柔急了,忙解釋,「這個秘密,我從來不敢告訴旁人,只怕帶累了姐姐。姐姐既然如此選擇,自有姐姐的道理。」

  她怕皇后生氣,所以小心翼翼,皇后卻望著她,喜怒不形於色,唇角帶笑:「公主恐怕有所不知,侯爺是能從一句話里參出十句話的心思。你越是小心翼翼,越會叫他懷疑。正因為你在他處小心仔細,每回來宮中見我反而自在,他恐怕早已察覺異樣。你有了身孕還執意入宮,他想必是看出了你的魂不守舍,此番回去,你得小心應付。」

  皇后不提她的擔憂,不解她的困惑,竟還幫她想著對策。

  百里柔不知所措,無論是皇后,還是白燁,她似乎只配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她如今遠嫁西秦,事事由不得自己,倘若白燁有這種心思卻不言不語,她又該如何是好?

  皇后見她面色不安,蕭瑟冷風中,臉色都已僵凍煞白,嘆了口氣道:「倘若侯爺問起,公主如何應付都好,瞞不過便瞞不過,本宮飄零身份,早前同公主相識也不足為奇。天下茫茫,皮相而已,一兩個相像之人,侯爺怎會計較?反倒是公主同侯爺夫妻一場,卻有諸多隱瞞,想必會令侯爺覺得不適。侯爺心思雖重,未必不是可託付之人。」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百里柔已明了皇后的態度,她來宮中提醒皇后的心意也已到了,再多的擔憂也於事無補。

  「是,百里柔遵皇后旨意。」她矮身一拜,豁然開朗似的,興許她的擔憂皇后早已想到,西秦大帝是否也知曉此事?改元榮昌啊。

  皇后將她扶起,從始至終恪守分寸絲毫不亂,笑道:「有孕的身子,不必再行這些禮數。」

  百里柔至此才慶幸,她從來不是皇后的對手,也無須成為她的敵人,否則莫說是她腹中骨肉,便是她自己,又能得幾分安定?

  西秦皇后已非昔日大興榮昌公主,她的眼裡不見了少女時的嬌憨同跋扈,沉靜,持重,舉手投足有幾分西秦大帝的影子。

  一國之母同一國公主,到底不同。

  百里柔平生只見過兩位皇后,一位是大興先皇后,一位便是先皇后的女兒,想來都是命數,司徒家一門驕矜,司徒皇后至死受人愛戴,可惜眼前這位西秦皇后卻不是姓百里……

  「柔兒?」

  「嗯?」

  百里柔猛地驚醒,她正被白燁盤問,怎的有心思思量許多前塵往事?莫不是往日白燁對她太好,她一時忘形,敢在他的面前失神?

  長久以來擔憂的事終於發生,百里柔驚慌失措,可心裡的那塊石頭卻終於落地,她也沒再堅持否認,只垂下眼瞼道:「夫君既然知曉,何必再問?」

  從相識到成親至今,白燁的態度始終溫和有禮,一言一行皆是豪族子弟中難得的溫雅持重。

  直到被他追問,百里柔才隱約覺得,皇后那邊想是早已知曉會有今日,連同當初將她婚配白燁,是否也是皇后思量許久後做出的決定?

  這是試探她,還是試探白燁是否忠誠?

  白燁對她已算仁至義盡,百里柔不確定他知曉多少秘密,可他坦誠相告,即便是有幾分試探的意思,可她隱瞞在先,豈非理虧?

  見百里柔面露難色,白燁嘆了口氣,扳過她的身子,逼她直面他的雙眼,道:「柔兒,你我既是夫妻,我便會終身敬你、愛你,令你心中不安,無法信任我,這是我的過錯。你遠嫁而來,即便是公主之身,我希望你明白,為夫會是你的依靠。」

  「夫君……」百里柔的心軟了下來,白燁何止是聰明,他看穿了她另一層無法言說的隱憂。

  天下雖大,可西秦、東興的君主往上數幾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兩國上一次和親已是數十年前,東興天佑皇帝迎白家郡主白翎為後,天佑二十八年,先皇奪位,逼得白皇后同先太子百里晟自盡,又將玥長公主、駙馬韓幸貶至大西北,因此引發了西秦同東興的戰爭,持續經年。

  如今,百里柔作為東興公主,乃先皇景元帝之女,對白家來說,豈非是一場報復的好機會?

  當初百里御將她送至西秦,何曾想過要給她一段好姻緣?不過是做一樣玩物討好大秦皇帝罷了。

  無怪乎百里柔心有不安,靜水之下暗涌不斷,她是這浮浮沉沉權勢滔天下的一顆棋子,還妄圖有什麼相敬如賓的夫妻情深?

  可聽白燁的意思,他倒是真心實意地理解了她的難處,明了她惶惶不安的緣由。

  百里柔笑了聲,還是無法傾心以待,猶豫道:「我同皇后娘娘……」

  白燁在她說出什麼之前,輕捏著她的下巴,不准她移開眼,蹙眉道:「柔兒,當初大哥在鹿台山習武,行蹤遍布東興國,白家人曾去過盛京城。」

  他這話一出,百里柔比先前更惶恐,雙眸睜大,不可思議地望著白燁:「這……你……」

  白燁雖說得委婉,可百里柔已明了他知曉到何種地步。只要提起鹿台山的名字,就不得不提那位已故的榮昌公主。

  白燁是在提醒她,別再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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