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無偏
2024-04-30 06:38:02
作者: 阿冪
又說,登基大典還有兩月,事務繁多,石秀是蔣璋頂看重的女婿,領了一樣要緊的差事,就是監督建造登基祭天的高台,每日幾乎是辰時就出門,不到酉時不能回來,甚而亥時回來也是有的,趙佩要找他,出門前是不能的,只能等到他回府後。
好早今日石秀回來的早,不過未時就進了府,梳洗更衣,正想坐下來吃杯茶,就聽趙佩求見,便說叫。
趙佩是半躬著身子進的門,未到趙佩面前已跪到地上,拿頭抵著地,膝行爬到石秀面前,抖抖篩篩地道:「屬下,不,小人有一事要回侯爺,請侯爺看在小人服侍多年,尚算盡忠職守的份上,保小人一條性命,小人來生結草銜環也會報答侯爺的恩情。」
石秀兩道濃眉都擰成了結,「你這是什麼樣子?」
趙佩依舊不抬頭,只管放聲哭,一面哭還一面拿頭搶地,哭得石秀心上煩躁,便將手一擺:「你這是脅迫!即怕性命不保,就不要說了,我也不想聽,出去。」
趙佩的哭聲戛然而止,心慌意亂的抬起頭,啞著聲道:「侯爺。」磕破的額頭上緩緩淌下一縷鮮血,趁著他蒼白的臉色,看著尤為可憐。
到了這時趙佩才知道什麼先求得石秀庇護,將他改名換姓遠遠送走這條路是再行不通了,能不觸怒石秀已是大善。只能緩緩跪直了,將要說的話在心裡先想了一邊,這才斟字酌句的開口,將他怎麼從如雪片般的拜帖以及信函中發現一封封皮上一個字沒有的投書,投書的自己歪歪扭扭,顯見得不是用慣用的右手,這樣做,分明是怕人按著字跡查出他身份來。而信上的內容也的確要命,說的是小世子早產原是夫人的緣故。
和便是趙佩說得異常含蓄,話音未落,就聽到耳邊一聲脆響,又有幾點白光在他身邊掠過,臉上先是一涼轉而一痛,緊接著便是有些濕漉漉,拿手一摸,卻滿手的血漬。卻是石秀震怒之下摔碎了茶盞,飛濺的瓷片將他的臉割破了。
石秀對趙佩看也不看,背著手在房中不停的轉圈,直轉得趙佩心驚膽戰,以為不待夫人公主發作,侯爺先不能放過他去時,就看石秀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住,而後問:「信呢?」
趙佩連忙從懷裡摸出信函,捧在手上,高高舉過頭頂,又小心翼翼地道:「除著小人,再沒第二個人看過,」
石秀看著趙佩手上雪白的信函,兩道濃眉越皺越緊,過了好一會才伸手取過,隨手往書桌上一擲。「你說沒第二個人看過,頂好是真的,出去。」
趙佩又磕了個頭,倒爬著退到門邊,這才站起身,退了出去,臨出去還順手將書房門輕輕拉上。
石秀站在書桌前盯著沒一個墨點的信封看了好一會兒。趙佩是他信得過的人,不然也不會放在要緊的回事處,他相信他不會胡編亂造,也信趙佩不敢無中生有。可如此一來,便要信這封信上所說屬實。
那麼三娘做了什麼?她自嫁與他後,一洗從前跋扈的行狀,可以說深居淺出,安分知禮,甚而連著幾個兄弟姊妹也不大走動,那她做了甚使得福郎早產?
是了,三娘她身份貴重又年輕貌美,嫁與他這軍漢已是委屈了。不想他這軍漢還有前妻長子尋上門來,便是她將人收下,這口氣吞不下也是有的。為著不叫人說她嫉妒不能容人,又不能將劉氏母子送走,所以只能另外設法。
想來是三娘知道他看重這一胎,也曉得他想保劉氏母子太平,為著離間他們夫婦父子,故意設法早產。以寶郎一貫的名聲,說是他氣的,再不會有人不信,就譬如他,果然就對劉氏與寶郎多了幾分厭棄。
石秀嘆一口氣,探手拿起信,正想抽出信囊,動作忽又停下。
所以這信不能瞧。方才他只是揣測,要真看了,就是信不過三娘,一旦叫三娘知道,她那樣驕傲的性子,夫婦們離心就在頃刻。
就是這樣!便是三娘是為著要他遠離劉氏母子才使得自己早產,也是侯府的家務事,即是家務事,那外人是怎麼知道的?不但知道,還能投書過來?只怕是劉氏不甘被屈,又見不著他的面,所以使人輾轉投遞,訴說委屈。之所以信封上不著一字,是怕三娘攔截啊!
石秀一面覺得蔣苓為了設計陷害劉氏母子連著親生骨肉也拿來作伐,手段太激烈了些;一面又覺得蔣苓之所以會如此,也是劉氏母子從前步步緊逼的緣故,可轉念又覺得劉氏母子這回的確是叫人陷害,委屈了。
罷了,只當沒有這事也就是了,等皇上登基,三娘自是公主。一個公主,一個百姓,身份天差地遠,劉氏爭不過自然就安靜了。
想到這裡,石秀將信連信封一起撕成碎片,一起投入房內那隻青瓷闊口養著一尾紅白相間錦鯉的魚缸里。
紙片入水,不過幾息。墨汁就叫水化開,氤氳成一副水墨山水,而後水色漸漸濃,到得後來,將水都染做了淡黑,石秀盯著水看了半日,終於吩咐人進來,將魚缸抬出去,連水帶魚一併丟棄
又說趙佩回到回事處,他額頭帶傷,心上驚惶,到次日就發起燒來,起先只是低燒,飲食懶進,趙佩自家知道這是驚惶鬱結所致,瞧大夫也沒用,所以也不就醫。不想沒過兩日,人就燒得燙手,可精神卻好,兩隻眼睛都好說雪亮,問他話也理路清楚,所以不光是趙佩,便是眾人也不當一回事,還有人笑趙佩這是久不回家,火氣太足了,回去見見他妻子就好。
趙佩雖然沒將這話當真,可還真回家走了一趟,將月俸與平日裡收到的好處送回去。
趙佩的妻子姓個柏,年紀比趙佩還大上兩歲,一向賢淑端莊,體貼周到,看趙佩發燒,人也痩了一圈,便強將趙佩留下,使家裡小廝去請郎中,一面同趙佩道:「侯府里多少良醫,郎君燒得這樣,難道連問一句都不曾嗎?」
她這話雖然沒明指,可趙佩也曉得說得是石秀。要是從前,趙佩或許還有自己這樣忠心耿耿,侯爺要能做國公,他也能隨著侯爺再進一步的想頭。到如今,知道能保住性命已是極有運氣的事了,旁的不用再想。所以不但不應妻子柏氏的話,反將她責怪一番,說她多事口舌。
七出里就有一條罪名是口舌,趙佩這樣輕易說了,柏氏委屈之餘多少有些心寒,便在趙佩執意不肯瞧郎中時賭氣不肯再勸。
趙佩在家呆了不過兩個時辰,取了柏氏親手做得的一罐秋油蘿蔔,一罐油炸小蝦米,十幾隻醃得冒油的咸鵝蛋回了侯府。
到了晚間,趙佩就著秋油蘿蔔與咸鵝蛋,痛痛快快喝了兩大碗粥。兩碗粥下肚,趙佩就出了一身的汗,連著熱度也仿佛退了一樣。趙佩自覺爽快,還往大廚房要了兩桶水,痛痛快快洗了回澡。
洗完澡的趙佩將搖椅擺到了房門前,一邊又搬來一隻小几,泡了一壺濃茶,倒了一碟油炸小蝦米,在那裡看人來人往。搖椅晃過來,趙佩便抓一隻小蝦米,晃回去又喝一口茶,十分愜意模樣。同住一個院子的錢二郎還笑他,說到底是有娘子照應的人,果然不一般,還過來討了一把小蝦米去吃。
趙佩看見這些,起先還得意,慢慢就覺得人倦得厲害,兩隻眼睛像睜不開一樣,就想起身回床上睡去,哪裡想得兩條腿一點力氣也無有,竟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趙佩慌了起來,正巧方才討要他小蝦米的錢二郎走來,他便想請他扶一把,將他送回房,然後替他將府醫請來,哪裡想到,他嘴張張合合了半日,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好在他雖然說不得話,可臉上卻是口眼歪斜,口角水滴答,只消不眼瞎,都看得出他情形不對。
不想那錢二郎倒真是瞎了眼,走到趙佩身邊,手一伸,將裝著油炸小蝦米的碟子拿起,笑眯眯地在趙佩眼前一晃,「多謝了。」說了竟是揚長而去。
趙佩這時才知道不好,無論他心上怎麼憤怒後悔,已出不了聲,喉嚨里嗬嗬做聲,手腳抽搐得越來越慢,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腳重重踏了兩踏,失去光彩的雙眼張得老大,已是氣絕了。
趙佩一死,石秀便命人將他的屋子封上,又使親近隨從報了萬年縣。
萬年縣令年長青聽說是益陽候府出了人命,他那人素來膽小,可又不能不來,勉強壯起了膽往益陽候來。見著石秀先說了許多賠小心的話,見石秀還算和氣,方過去查看現場。
趙佩的屋子裡極乾淨,除著換洗的衣服並幾本書以及幾兩碎銀,與今日才帶回來的幾樣小菜之外,旁的竟是什麼都沒有。年長青親自看著仵作將吃過的茶並幾樣小菜一一驗過,都是乾乾淨淨的,用的材料也都新鮮,可見不是叫人毒死的。
即不是叫人下毒暗害,且趙佩這副口眼歪斜的死像與中風極像,年長青便將與趙佩走得近的,或是他身死當日同他說過話的人一一叫來詢問。問得趙佩連日發燒,飲食懶進,人瘦了許多,是個人都看得出他病了,偏趙佩諱疾忌醫,不肯瞧病,以至延誤良機。又聽說趙佩回家一趟後倒是退燒了,可他才退燒便叫了水洗澡,想來就是洗澡時著了涼,把病根勾起,所以急病而亡。
年長青不想得罪石秀。
他拿什麼與石秀比呢,石秀不久就是駙馬,又是新皇愛婿,只消不出大亂子,益陽候府三代的富都是穩的。
可他呢?也是要交五十的人了,連著孫兒都進學了,他還同益陽候爭什麼?便是爭出個是非曲直來,難道他還能將益陽候如何了?!不如現在將這事了了,許還能在益陽候面前留個好。便是益陽候不記他的好處也不要緊,只要不記他的仇,日後不攔著他兒孫們的前程就好。
是以,年長青復又來見石秀,將屍格與他看了。
石秀掃過一眼,說一句「辛苦。」便將屍格推還給年長青。
年長青看見石秀這姿態,就曉得他對結果滿意,心上巨石一松,可到底有愧,是以又有些酸澀,他將屍格小心收好,推說還要回去結案,起身告辭。石秀便命長史將年長青送出侯府,態度也算得上和氣,可石秀越和氣,年長青越是不免多想,想自家要是沒遂了他的意,這益陽候會怎麼料理他。
萬年縣一走。侯府邊將侯府才將柏氏請來,將趙佩忽然去世,仵作已經驗過,趙佩是急病而亡的話說了,又有長史奉石秀吩咐封了一百五十兩銀子送到柏氏眼前。
柏氏聽見丈夫身死可以說魂飛天外。想到昨日趙佩回家時人還好好的,夫婦們為著小事還爭執了幾句,不想只過了一夜就天人兩隔,心下只不大肯信。可不肯信又如何?益陽候戰功彪炳,名聲極佳,實在想不出他暗害趙佩的理由。可要不是有益陽候的影子,一個壯年男人忽然暴斃,萬年縣就能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過,連苦主也不叫來問一問的嗎?
可莫說是無有證據說益陽候害人,就是有證據,他身在八議,也不是尋常官員能料理得了他的。什麼受了冤屈的草民一張狀紙告上衙門,就有青天做主,憑什麼駙馬儀賓都能一刀斬了,不過是哄傻子的!刑不上大夫,並不是虛妄。
柏氏也是明白人,曉得強不過石秀,且真要執拗,石秀能殺一個趙佩,自然能殺第二個,所以只能忍氣吞聲地答應,答應了不說,還得謝過石秀待趙佩有情義,肯賜他壽材做收斂之用。待出了一眼益陽侯府
趙佩死後,密信一事便算是揭過了,石秀也漸漸將此事拋在了腦後。這也是石秀身為男子的通病,總覺得女子在後宅爭風是常事,即沒什麼惡果,便不值得大驚小怪。
算著蔣苓等人將到京,雖然侯府樣樣齊備,可石秀還是命人將又收拾了一回,位於中路的正院上房自然是蔣苓的,誰也占不走,這是禮法規矩使然,石秀也沒做它想過。可劉麗華,石秀覺得她也算是和他一同吃過辛苦的,這回又受了委屈,也不好太虧待她,所以將東路最大的一個院子給了劉麗華,自以為一視同仁,再無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