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主意
2024-04-30 06:38:00
作者: 阿冪
要說聰明人有七竅玲瓏心,蔣存信是只多不少;人說聰明人舉一反三,蔣存信便是見微知著;人說聰明人防患未然,蔣存信卻走向了多疑猜忌。這世上,能得著他全心信賴愛護的,一隻巴掌便數得過來。可幾個人里決計不包括石秀。
在蔣存信看來,石秀認下劉麗華母子並不是過錯,他若是連妻兒都不認,才是沒了人性,那樣的人再不能留。可認下前妻與兒子也有個認法。逾制的益陽候府哪裡來的,一半是他石秀有軍功,另一半卻是瞧在三姐姐的份上,是以石秀若是真是感恩,真是將蔣苓置於劉氏母子之上,便不該將這麼個人放在她眼前叫她為難,合該另外尋一處房子安置了,他要是想人,過去見就是了。可石秀偏還將人安置在益陽候府。這分明是礙著蔣家身份實在貴重,不得不給三姐姐尊重體面,不然,三姐姐與劉麗華那個嫡那個側還說不好呢。
石秀既然看重劉氏母子,這人便信不過!可便是信不過石秀,蔣存信也不好與蔣苓實說,如今他們夫婦之間的情分本來就稀薄,再有甚變化,白白便宜了別人,是以只能另尋方法。且石秀只是信不過,並不是真有什麼對不住蔣苓的舉動,往侯府安插人的舉動也不好做得太過,是以文書倒是最好的,位置說要緊也要緊,卻又不涉及侯府內務,這才輾轉經了薛惟的手將龍瑞送進了益陽候府,只將龍瑞原是蔣存信的人瞞著石秀。
這也是蔣存信小心的地方,他與石秀是郎舅,他要送個人來,石秀不會不用,卻不會放到回事處這樣要緊的地方。可薛惟,他和石秀都是嬌客,且薛惟的為人有口皆碑的方正平和,他送來的人更易得著石秀信任。
龍瑞果然沒叫蔣存信失望,雖然上頭有趙佩壓著,他一樣穩穩站住了腳,且因為他外貌不討喜,又有結巴的毛病所以不能到主家面前露臉,所以對趙佩不會有任何威脅,反而更得趙佩信重,有些事就不避他。
這一回就是,龍瑞眼睜睜看著趙佩捏著那封連著落款也沒有的信出了好一回神,先是放在要送進書房的那疊信上,片刻又拿開,一會又要往抽屜里放,轉眼又仿佛要往袖子裡塞,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便也對那封信留了心。他既對信留了心,當時便起身,假託坐得困,要出去走幾步,說了便往外走,這一出去,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再迴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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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瑞有一樣才幹,便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可叫龍瑞憋屈的是,這本領偏生不在念書上,卻是在日常中。日常接觸到的人、物、景,物件擺設,甚至一局棋,只要他瞧過了就再能一絲不差地說出來,只是這樣本領不大討人喜歡,哪個人能喜歡自家作甚事都叫人一眼看過就記得呢?龍瑞在則上頭吃過幾次虧,所以平時從來不露,知道的人極有限,這有限的幾個人中,自然不包括趙佩。
今日他有意留個空給趙佩,出去一圈再回來,兩眼在屋內一掃,先一看趙佩身上,倒是沒什麼異樣,再把房內各處瞧一遍,便總有三四處動過了,再想來是趙佩不能肯定將信藏在何處好,所以做過幾回嘗試。
龍瑞當時就存了心,而趙佩也不能一直呆在屋內,瞅著他出去,龍瑞飛快地將那幾處翻查過,果然叫他將信找了出來,飛快掃過一眼,悚然而驚,也顧不得會不會露餡,依舊將信藏好,將房中擺設盡復舊觀,這才做個若無其事的模樣在自己位置上坐了,看著趙佩回來,還能笑一笑。
趙佩心上掛著藏起的那封信,來不及和龍瑞說話,先把四下看一回,見都是自家出去時的模樣,也就放了心。
兩個人同在一屋卻是各懷心思,面上還都做個若無其事的模樣,直到黃昏侯府閉門。
趙佩是石秀心腹,益陽候府不遠有石秀送他的一所宅子住著一家子妻兒老小,自家卻在益陽候府外院裡有住處,預備著石秀隨時喚他。可龍瑞卻是薛惟薦了來,雖然看著也還老實可靠,到底比不過,所以只在府外住著,這便給了他將信送出去的機會。
不想,蔣存信偏在這時不在京中,這信要不能送到康王手上,倘或趙佩發現信件失落,這信也就白偷了。又想,蔣存信即能委託薛惟將他送進益陽候府,想來是信得過薛惟,不如請他做信使轉達,倒也妥帖。且薛惟此人好說君子,不會窺探他人隱私。
龍瑞想到就做,往街上買採購了六樣果品六樣細點,親自提了,來拜訪薛惟。
薛惟只是為人淳樸,卻不是個蠢的,見龍瑞來,曉得有事,使人將他請至書房。
龍瑞心知對薛惟不可虛妄,所以也不說旁的,只把有人匿名投信誹謗平陽郡主的話露了一二。他雖沒直說名字,可薛惟曉得蔣氏門風清正,自蔣璋起就沒一個荒唐胡鬧的,譬如蔣璋,他為國公時,也不過一妻二妾,在京中諸權貴里都好說一句潔身自好,而自蔣存孝起諸子,除著蔣存孝有一妾,其餘諸子更是一夫一婦,堪稱楷模,更不要說幾個女兒了,哪一個不是清白做人的。
真要說勉強能與蔣苓扯上一二關係的,除了傅家三郎傅章,再沒有旁人了。
可三娘無辜是一回事,石秀曉得後會不會心生芥蒂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薛惟才會多問蔣芳一句,這也是他不知道蔣茉在後推了一把的緣故。
蔣芳聽說,自然惱怒,咒罵了投信的人幾句,又請薛惟千萬留意石秀,別叫他們夫婦生出罅隙來,薛惟當然答應。
他們這裡說得了,卻不想京內還是出了事,卻是趙佩那裡收著信之後,就似有一塊巨石壓在心頭,使他日夜難安。這一日趙佩迷迷糊糊睡著不久,就聽見房門叫人一腳踹開,嚇得他從床上躍起,舉目往外看,就看外頭火把照如白晝一般,許多披甲持銳的武士來來去去,看得他兩股戰戰,心機慌忙的待要關門,就聽有人道:「尋著石秀沒有?」
聽見這句,趙佩連忙躲在門後,豎起耳朵聽見遠處進出此起彼伏的說沒有。又有個人道:「主公不嫌他出身草莽,以女妻他,詩實乃天高地厚之恩,他竟敢反叛,合該千刀萬剮,莫叫這反賊走脫了!」
益陽候反了?不能啊!這時反叛與侯爺有什麼好處?蔣王即將登基,依著侯爺的功勞,侯爺少不得再進一步,做個國公。再有公主護持,石家至少有三代鐵打的富貴,這時反,可不是侯爺能做的事。
就趙佩翻來覆去的想時,又聽見一人道:「公主與那個郎君才是年貌相當的一對兒,不過是要侯爺為蔣氏出力,公主才勉強下嫁,如今天下已定,公主自然不能再忍,這有什麼奇怪。」
這話和前面石秀反叛的話可說牛頭不對馬嘴,偏叫趙佩想起匿名投寄的那封信來,便認作是蔣苓多嫌了石秀,所以誹謗他反叛。石秀都被誣成反叛,他們這些跟隨石秀的人還能有下場嗎?
趙佩只覺後心發涼,立時就想尋個地方先躲起來,好等到抄家的人走了再逃,哪裡想到腳步才一動,一直在門外走動的武士就聽見了,有個身高面黑的人扭臉看過來,眼光一對,就露齒而笑,嘿嘿笑道:「咦,這裡有個活人,可別叫他走脫了。」話音未落,就看他的脖子陡然長長數尺,直伸到他面前來,嘴張得老大,趙佩都能看見裡頭密布著鋸齒一樣的牙齒。
這哪裡是人!
趙佩眼看著面前人頭上的嘴越張越大,到後來幾乎將整張臉都分成了上下兩半,直接將他的頭含進去。
「啊!」趙佩從床上彈起,渾身都是冷汗,人濕得仿佛從水裡拎起來的一樣。
雖然知道方才不過是一場噩夢,可趙佩的心還是在胸腔里跳得極快,他爬下床,倒了杯冷茶一口喝下,可心還是幾乎要從他的嘴裡蹦出來。
要說趙佩這人有甚個短處,便是不能遵循聖人的「子不語怪異亂神」,十分的相信鬼神報應,所以便把才做的那場夢認作是上天對他隱瞞消息的示警。有了這個想頭,他便不再耽擱,顧不得天還沒有亮,立時往回事處趕。
回事處有留值班的書記,依著石秀蔣苓的身份,雖然沒多少人能在宵禁後尋他們,可能來尋他們的數得出的幾個,個個身份貴重,不是耽擱得起的,所以總有人值守,沒想到頭一個半夜來的卻是管事趙佩。
書記給趙佩開了門,口上還多問一句,「趙郎可是忘了什麼東西?」趙佩只做聽不見,走進內室來到靠牆的柜子,鎖一開,伸手在裡頭一摸,竟是摸了個空,心上不由一驚,額上頓時冒出冷汗,也顧不得書記在他身後,將兩扇櫃門拉開,整個上半身幾乎都探了進去,仔仔細細摸了一遍,終於在角落裡將那封信掏了出來,背著書記將信函掏出,匆匆看了一遍,依舊折好,塞回信封,往懷裡一塞,長長吐出一口氣,
書記在一旁看著,見自家頂頭上司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連忙湊過來,陪著笑臉道:「您放心,哪個小賊敢進我們侯府偷竊,命不要了麼?」
趙佩將他看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下半夜我值守,你回去罷。」書記見他神色不善,不敢違拗,就將傍晚到這時的情況大略說了回,又親手斟了一盞溫茶放在書桌上,這才退走。
看著人走了,趙佩復又將信取出,慢慢看了回,仔仔細細折好,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的桌面上。雖然他已決定要將這信送到石秀面前,可怎麼送卻有大學問。沒有一個男子聽見自家妻子與外男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會喜歡,何況英雄如石秀。
更何況,這個妻子的身份貴重異常。兩個月的初九日,魏王便要正式登基,侯夫人如今還是郡主,那時必然是公主。一國公主就是查不出匿名信是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投遞的,可要一個將秘密泄露的書記的性命可謂易如反掌。
所以,便是要說,怎麼說其中大有學問。
趙佩思來想去,後心的冷汗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好容易拿定了主意,就看外頭天色已做淡藍,有幾隻早起的鳥兒飛到了窗台上,窸窸窣窣的剃毛,嘰嘰喳喳的鳴叫,有膽大些的還拿喙來啄窗欞。趙佩心上掛著自家生死大事,聽見這些動靜就覺得心煩,走過去一推窗,鳥兒們受驚,瞬間四散飛開,再瞧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