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狂想
2024-04-30 06:37:16
作者: 阿冪
要說益陽候在申氏等人眼裡已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平陽郡主更是冒犯不得的人物,是以申氏與桃娘頓時啞口無言,再也不敢出聲。
蔡旻這才放緩了神色,安撫桃娘道:「你怎麼這樣糊塗!盛氏服侍小世子,日常天久的總有些情分,待小世子長大開蒙入學,難道不要一二個伴讀?到時叫盛氏求一求郡主,文郎或許就有大造化了。」
侯府世子的伴讀!桃娘與申氏兩個臉上都現出笑容來,齊齊稱善。
蔡旻這才道:「你們即要支使盛氏,待著麗娘好些,日後才好開口。」申氏與桃娘自然都滿口答應。
蔡旻這一番話,一半兒是真心要為文郎求個前程,還有一半算是他天良尚在,不忍麗娘太受磋磨,又曉得桃娘脾性,是以以利相誘。只他不曉得,他這一番話使申氏與桃娘兩個貪心不足起來,終究為蔡家惹來滅頂之禍。
原來,申氏與桃娘這對兒婆媳眼皮子又淺,為人也貪心不足,現時還滿足與做個侯府世子的伴讀,待蔣璋稱帝,平陽未來必定封做公主,他二人的心思又更上一層,不滿足世子伴讀的身份來,竟是想著麗娘也只比小世子大上兩歲,要能服侍世子,文郎自然能光宗耀祖。可蔣苓哪裡瞧得上蔡家,自然不能答應盛氏,而申氏與桃娘終於受人挑唆,闖下潑天大禍,這是後話,先表過不提。
如今只說,申氏與桃娘兩個叫蔡旻一番話說動,待麗娘不說翻轉臉皮和文郎並肩,也是和善許多,至少不再叫她餓著,煮一隻雞,兩個腿兒自然是文郎的,麗娘也能分得一隻翅膀了。
外人自然不大小的內里詳情,還以為桃娘叫人一頓教訓悔悟了。要不是殷氏聽了胡氏的話時刻使人盯著,大約也不能知道得這樣詳細。
現在殷氏當個笑話說給胡氏聽,又說:「不曉得那小娘子是哪家的,好利的口齒,倒也解氣。」
胡氏想一想道:「怎麼沒來歷呢?難道不是阿娘瞧不過去,使了自家的丫鬟過去勸解嗎?如今申氏桃娘都悔悟了,就該告訴盛娘子知道,叫她安心才好。」
殷氏先是一怔,轉而撫掌笑:「王妃真真的高見。」盛氏是為著提升些她們母女身份才投身侯府做保姆的,只沒想到,桃娘貪心不足,她鞭長莫及,如今有人替她出了頭,她還不感恩戴德嗎?只不過,要怎麼把消息遞到盛氏面前卻不容易,實在平陽郡主御下甚嚴,內院外院井井有條,莫說是尋常男子進不了後院,就是臉生些的婦人也進不去。
胡氏微笑道:「我做阿嫂的過去看看妹子也是應該的,平陽又知禮,哪能不見我呢?」見了平陽就能見福郎,福郎小呢,且離不得保姆,便是這次見不著盛氏,還能次次見不著人?只是這話,胡氏再同殷氏親近也不會告訴她知道。
三日後,胡氏帶了祁王長子壽郎來探望蔣苓。
壽郎也有三歲了,生得不大似蔣存禮,眉目更像蔣茉些,又在極小的年紀,一眼看過去竟是個雌雄莫辯的秀美。
看著個漂亮的粉團兒在面前跪下,奶聲奶氣地叫:「姑母。」就是蔣苓也笑彎了眼,招手叫壽郎過去,抱在懷裡道:「壽郎想吃甚?」
壽郎瞧一眼胡氏,見胡氏點頭,這才轉向蔣苓,道:「姑母,我能瞧瞧福郎弟弟麼?我好些日子沒瞧見他了,阿娘說,他會叫人了。」
蔣苓笑道:「姑母替福郎謝謝壽郎了。」說了轉頭吩咐,「阿霞,將福郎抱來。」
阿霞聽說,蹲了蹲身,領命而去,
看著阿霞出去,胡氏摸著壽郎頭頂道:「自壽郎落地,我一顆心就都牽掛在他身上,憑誰帶,我都不能安心。」
這句分明話裡有話,蔣苓正吃茶,聽得眉頭微微一動,抬眼去看胡氏。
胡氏見蔣苓抬頭,也自笑了,又輕聲道:「我阿娘不得阿婆喜愛,行動動輒得咎,便是阿爹也不能回護。」說到胡錦年不能回護時,胡氏竟是嘴角帶笑,只雙眼中沒有一點笑意,「阿娘為著討阿婆喜歡,將我們姐弟拋下,只管小心侍奉阿婆也是無用,終於積勞成疾。我年歲略長些,還知道阿娘的苦處,可我阿弟,因著少見阿娘的面,看她病骨支離竟還怕。」
這也是蔣存禮從前關照胡氏的,道是:「三娘自小叫阿娘與世子縱容著,養得跋扈,睚眥必報的,不是好相與的性子,你與她說話,多加著些小心,別得罪了她去,自家還不知道,日後吃虧。」
說到「日後吃虧」幾個字,蔣存禮幾乎好算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胡氏聽著心驚,再看自家丈夫臉色都好說句發青,曉得背後肯定有緣由,哪裡敢多問,只好滿口答應,今日來蔣苓,自然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也是當年一與蔣存禮定親,兩家門第相差過於懸殊,蔣存禮倒罷了,夫婦既然成婚了,只消榮辱一體,進退與共,便不會太糟糕,難的是那幾個郡主。說是郡主,身份比之公主也不差什麼了,且她們出身就尊貴非常,未必能瞧上偏安一隅的胡家,所以殷氏也教導了胡氏,道是:「郡主們自小尊貴,自然容不得人頂撞辯駁的。又好在,她們身份既高,自然不把身份來歷比她們差的可憐人放在眼中。」說了便教導胡氏不妨將母女們從前受的磨折略說幾句,又說也不能說多了,說多了也招人厭。
胡氏自小聰明,也是一點就透的,曉得自家是庶子媳婦,排行也不占優,且祁王的阿姨鄭側妃又不得魏王看重,所以乖巧異常,唯唯諾諾的,今日這一番話還是她過門這幾年頭一回說呢。
又說蔣璋為蔣存禮擇妻時自然不會只看胡氏一個,胡氏不過正好是樣樣都合適罷了。蔣苓又一向細心,所以也對胡氏家世知道個大概,卻不曉得還有這樣兒子瞧見重病的娘害怕的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甚,憐憫那麼?田氏她自家愚蠢,不曉得丈夫靠不住,舅姑更是指望不上,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親生的子女,她偏本末倒置,難道不是又可憐又可恨嗎?可再想一個做娘的已病入膏肓,眼巴巴地盼著兒子過去,卻不見人,也實實在在的可憫。
胡氏說了,看蔣苓不語,不免擔心自家可曾說錯了什麼,姑嫂兩個竟是相對無言。好在壽郎活潑,看阿霞出去了有一回了,還不將福郎抱來,不免著急,不時地跑到門口張望。
因在蔣苓正房,也沒甚個會磕碰著的地方,所以胡氏也不去管他,由得他跑來跑去,自家正說,「是以我早早存了心,我的孩兒絕不叫他長在乳娘保姆之手,倒將我這個阿娘扔在一邊。」就聽壽郎兩眼亮晶晶的叫:「阿弟。」
便是曉得不能這樣巧,頭一回來就能見著盛氏,胡氏還是循聲轉過頭,果然看見方才出去的阿霞抱著個穿了紅衣的嬰孩來。
小嬰兒生了個圓臉兒,黑髮雪膚,一雙眼兒又圓又大,眼瞳烏黑,滴溜溜一轉就顯出十二分的聰明來,卻是福郎。福郎進門先將四周瞧了眼,看見蔣苓,小嘴兒抿一抿,先就笑了,嬌滴滴喚了聲娘,扎著手撲向蔣苓。
蔣苓笑著接過,十分順手地將福郎的手一捏,覺得溫熱又不見有汗,曉得衣裳穿得正好,這才指了胡氏道:「這是三舅母。」又點著壽郎道,「這是你表兄。」
福郎不大認得胡氏也不大認得壽郎,一面歪了頭認人,一面將胖乎乎的手指往小嘴邊送,蔣苓忙伸手抓著,拿帕子替他擦手,「不許吃手。」福郎不肯依,依舊掙扎著將手往口中送,還咿咿呀呀地說些人聽不大懂的話。
要說這人做娘前,自以為千般計較百樣靈巧,卻不曉得一做了娘,頓時心腸改變,從前種種剛強一併化作了繞指柔的也多了,蔣苓不幸也是其中一個,看福郎掙扎,只好把好言來哄他,並不是很敢用強。
胡氏看見這樣,頓時福至心靈,先贊了蔣苓御下寬厚,才道:「這必是服侍福郎的乳母保姆們欺三娘寬厚,所以馬虎了。這毛病也只在頭一回見他吃手,就該拿咸鹽齁,齁上兩次,小孩子也就知道了。」
不想胡氏才說完,福郎就停了手,拿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前頭看,卻原來壽郎在家也是做阿兄的,哄慣了妹子,看福郎掙扎,就從身邊的小錦囊里摸了一小塊白玉糕往福郎手裡放,蔣苓與胡氏兩個阻止不及,眼睜睜地看著福郎抓了糕往自家口中送。
福郎這時已將周歲,早生了上下八顆牙,且壽郎到底是祁王世子,能到他手上的吃食也不能不乾淨,蔣苓也只得罷了。倒是胡氏,頗有些尷尬,只好指著小三娘還在家裡,她放心不下,拉著壽郎就走,連著客氣話也不及讓蔣苓多說兩句。
看著胡氏出去,蔣苓這才使人另取了蒸得的鴿蛋羹來,將福郎手上的白玉糕換下,一面親自餵福郎吃蛋羹,一面問阿霞:「怎地是你親自抱來?」福郎這時雖然人乳吃得少了,可到底還在吃著,依舊用著兩個乳母,照拂起居玩耍的另有保姆,怎麼也不用阿霞親自抱來。
阿霞看蔣苓停了手,曉得她累了,上來將福郎接到手上,笑吟吟地道:「郡主在房內坐著不大清爽,祁王妃身邊的文心在外頭往世子的小院瞧了好些眼,又瞅著人不防備,拉了個小丫頭問話,問的是小世子可乖不乖,喜歡哪個保姆。」
「奴婢想著,這話倒是好話,可哪裡輪得到她一個婢女來問?祁王妃殿下問才是正理呢。且王妃歸與我們家也有幾年,往前都是無事不來,今兒好端端的就過來說話,再看她婢女這個形容,奴婢不敢放心。」不敢放心地叫保姆們抱著世子過來,倘或有個差池,便是終身之悔。
蔣苓聽說,連著眉毛也沒動一根。「姜隊長」
蔣苓所說的姜隊長姜潮還是她敕封溧陽縣君時,梁朝的天興帝賜與她的那一支二十人的衛隊的隊長,這些年跟著蔣家從京都到蔣城,再從蔣城到蔣璋駐地,可以說是忠心不二。如今蔣苓成了魏國的平陽郡主,她身邊的衛隊人數比之從前多上許多,已有千人,姜潮依舊領著這支衛隊。
原來,因為姜潮赤膽忠心地跟著蔣璋與蔣苓,所以他在京中的家小在蔣璋自立後都被梁朝哀帝殺了,年過三旬的姜潮成了鰥夫,所以蔣苓便將她身邊的阿青放了籍,許配給他。
阿青雖然從前是奴身,可樣貌美麗,年紀又輕,且是郡主身邊說得上話的,姜潮自然十分滿足;而阿青,雖然青春年少就與人做填房繼室,可好在姜潮的父母妻兒都是死絕了的,她一不用做請不得重不得的後母,二不用服侍阿家,也自心安。這一對成婚時各有計算,可真正見著了,倒都心滿意足,歡歡喜喜地做起夫妻來,如此,蔣苓就有什麼事要料理,不好叫人知道的,也多差使姜潮做去,這回也是一樣。
姜潮領命而來,單膝在正房前跪了,請平陽郡主下令。
蔣苓抱著福郎走到門前,隔著帘子道:「我聽阿青說,你這人看似淳樸,實際十分機敏,又擅長識人交友,是我從前小瞧你了。」
姜潮也是八尺高的漢子,肩寬背後,臉頰下頜都泛著胡根的青色,很是雄壯威武,可聽見蔣苓提起阿青,臉上笑意一閃而過,又老老實實地低了頭:「屬下不敢當郡主誇讚,屬下不過是愛聽人說話,又嘴嚴了些罷了。」
蔣苓不由笑出聲,她懷裡的福郎看著自家阿娘笑,也咯咯地跟著笑起來,還張著烏溜溜的大眼要看帘子外是誰,叫蔣苓抱給阿霞抱著還要不滿,咿咿呀呀的發怒。
姜潮半跪在地上,聽著房內先是女子輕笑,而後有幼童笑聲,他自家也是有個差不多大的女兒,臉上神色更是柔和些。
蔣苓使人將福郎抱開,這才道:「你即交友廣闊,我有一事交你去做,做得好了,我自會向侯爺舉薦你。」
若是太平年景,做著公主郡主貼身衛隊的隊長自然是即榮光又舒坦,可如今正逢魏朝開國,眼看著就要定鼎,這時要能參戰,總能撈些功勞,不說做侯爺伯爺,做個將軍也能封妻蔭子,所以聽平陽郡主說會向益陽候舉薦他,姜潮的背拔得更直,臉上幾乎放出光來,大聲道:「屬下必不辱命。」
蔣苓這才吩咐姜潮靠近,將事低聲交代了,又說:「他們即是土著,自然親眷故交眾多,莫叫人起疑。」
姜潮連聲答應,很不能拍著胸脯發誓,又做了幾回保證,這才退下。
不想蔣苓這頭才命人去查殷氏,次日,就有個窈窈窕窕的小婦人來后角門處求見,道她是裡頭保姆盛氏的丈夫蔡旻的小妾桃娘,求見盛氏。
門房自然不許,還道:「你家沒主母了麼?人口死絕了嗎?倒叫你這個小婦來討嫌!去去去,這不該是你呆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