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忠誠
2024-04-30 06:36:58
作者: 阿冪
可蔣苓恨的不是劉麗華母子,甚至也不是眼前的石秀,而是她自己。枉她飽讀史書,又跟夏侯先生學過兵法,連著沙盤推演也一樣涉獵,可滿腔的心眼如今都用到了後宅上,都用在了爭眼前這個男人的關註上。
這怎麼叫蔣苓不怨,怎麼叫蔣苓不恨。可再怨再恨,對著石秀還要端出笑臉來,也虧得福郎在懷,更虧得石秀就要回大營,吃了早膳就要動身,蔣苓這才忍受下來。
從前的早膳,蔣苓就是吃得精細,也難免要隨著石秀些,比如必定有白面軟餅與片得極薄的醬肉。今日菜式里更有一碟子雞蛋,蔣苓將福郎交給保姆抱下去,親自動手,替石秀卷了兩副餅夾肉,在石秀吃餅時又剝了兩個蛋,都擱在他面前的碟子,。因曉得石秀口重,還點了秋油,石秀都吃了。因看蔣苓只照顧他,便道:「你自家也吃。」
蔣苓應了聲,並不用膳,反將她的安排告訴了石秀,說是石秀帶回來的百餘人的飯食已經送過去了。隔夜就煮上三精三肥的豬肉已經燉得酥爛,正好用白麵餅子蘸著汁水吃。因怕不頂餓,還備了一人五隻白水煮蛋。又因著要出行,酒就沒有了,大白菜湯倒是一人還有一碗,正好解膩。
石秀心下感動,放下筷子來謝她,蔣苓抿了唇笑:「這也沒甚,妾不過吩咐幾句,旁的事自有廚下做,妾並不費力。」
蔣苓越是不肯居功,石秀就越是要謝她,還說她是賢妻,蔣苓笑而不語。
再說石秀從家裡出發,直奔校場,點齊了人馬,正要出城,忽然聽得身後馬蹄聲滾雷一樣地傳來。石秀久在戰場,只一聽就大約知道來人數目,比他的人馬還略多些,不下百二十口,在這魏都城內,哪裡來的軍馬能在城內馳騁,回頭看時,卻是個熟人。
你道來的是哪個,卻是那傅家八郎,傅章。
石秀與傅章頭一回見面彼此就不大喜歡,在石秀看來,傅章不過是個靠著祖蔭的紈絝,又不知輕重進退,任性妄為。而在傅章眼中,石秀不過是半路來投的,身上還帶著匪氣呢,哪裡值得他多看一眼。
卻不想,傅章心心念念的三姐姐終究嫁給了石秀,且在婚後還去瞧過傅章一回,所以這兩人好說句相看兩厭。只大家都在魏王麾下,見面時彼此還不得不把個和睦的樣子來,心下都有些不滿,這回子遇著,倒是都不用裝樣了,傅章先笑:「不想能在這裡遇著石侯爺。」
石秀自然也笑:「傅將軍也奉召了?」
傅章眼睛往石秀身上一掃,掃著石秀腰間掛的長劍上的劍穗,蔣苓打劍穗的手勢傅章十分熟悉,他身邊有許多物件兒是出自蔣苓之手,或是他撒嬌撒痴求來的,或是從蔣存義蔣存信兩個手上得來,零零碎碎總有一箱子。只是那時候蔣苓的心思不在女工上,便是肯做,做出的物件也不甚細巧,怎麼比得過如今。
石秀看傅章的眼睛看過來,做也不知情的模樣,和傅章並轡前行,又做個有意無意的樣子問他可備好一路的乾糧了,說著一指身後,道他這些親衛,現在瞧平陽郡主比瞧他還親切,這都是蔣苓平日照料周到的緣故,在城裡時,常額外送些吃食酒肉過去,總不叫他們餓著。
不想傅章竟是一副已然忘情的樣子,竟還順著他的意思點頭:「俗語說皇帝尚且不差餓兵,何況你我。」
石秀見他不接,也不在窮追,順著他的意思說了兩句,兩人已然出城。
一出城,兩支隊伍便不再控制速度,像是爭先一樣地往下趕,四五日的路程,竟是只走了三日,到大營時,連著夏侯齊都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笑說:「兩位將軍來得正好,殿下正等著二位呢。」
原來,在蔣璋召回石秀並傅章時,蔣存智親領一軍又下兩城,只是安西城那一仗只好說是險勝。
安西城守城府熊參將十分的兇悍忠勇,在前面定西城守將略做抵抗就想了魏朝的情況下,竟是拼死不降。為了怕軍士們在魏軍的大軍壓境前膽怯,半夜裡偷偷投降,竟是將四門都用木石封死了,
以待援軍。如此一來,固然裡頭的守軍出不來,魏軍要進城也不容易。魏軍強攻了兩日,除了踏努雲梯,連擲石機也運了來,往城牆上擲巨石,連著城牆也打低了一層,便是這樣,熊參將依舊是個誓死不降,哪怕是叫踏努的流矢傷了右臂,也左手持刀在城上壓陣。
只是安陽城守軍原就不多,連著後補的民夫一塊兒算進去也不足三千人,怎麼抗得住魏軍從早晨到黃昏的進攻,甚至半夜還要偷襲一回,不過三四日,人就折損得差不多了,可援軍遙遙無期,眼見得就要守不住了。
而魏軍這裡吃虧也不少,他們有擲石機往城裡投石,城裡守軍也會收集了石頭在魏軍搭著雲梯攻城的時候投擲下來,魏軍被砸死的也不少。蔣存智已預備著要再拿不下,就放棄安陽,轉向安陽背後的昌吉,等拿下昌吉,再兩面夾攻安陽。
便是這時,城上忽然豎起了白旗,再過一回,又樹起一個旗杆,旗杆上吊了個人,身上還穿著盔甲,可裡頭的戰袍已被血浸透了,一顆頭顱以極為詭異的角度歪在一側,眼見是死得透了。
就在蔣存智等人辨認屍體是誰時,有個自稱是熊參將副手的姓秦的將領上了城牆,先說了一通高暢不是個好皇帝,昏庸無道。只偏心同他一塊兒起事那些土匪,卻苛待他們這些梁朝舊臣的話。又說為著那樣的皇帝賣命實在不值得,總歸城早晚守不住,強撐著白連累弟兄們和百姓。最後說熊參將實在不肯納諫,他為著保全剩下的兄弟,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與本地父母官葉知府商議獻城。因怕熊參將誤事,儘管曉得他是忠臣良將也不得不先誘殺他,而後才能向魏軍獻城。
秦副將與葉知府又做個磊落的模樣道:他們也不求旁的,甚而也不想做魏朝的官兒,只求魏軍入城後善待城內百姓,好生收斂安葬熊參將的遺體。
這一下變化忽然得連蔣存信都想不到,不但想不到,還以為是計,還舉出;當初荊軻拿著樊於期的人頭做投名狀來行刺秦始皇,要不是旁邊的醫官反應敏捷,拿藥袋砸中荊軻手臂,秦始皇早做了荊軻的刀下鬼,哪裡還能異同六國的例子來。如果蔣存智一定要受降,那麼他做弟弟的去。
不想蔣存智卻不聽勸,自以為他現在是世子,日後阿爹登基他便是太子。一個未來的人君,畏首畏尾,貪生怕死,遇著誣陷就要自家兄弟去冒險,哪裡還能服眾,是以堅持不允,定要親自前去。
蔣存信實在攔不住,只好請蔣存智在盔甲內多襯一副軟甲,又叫多帶侍衛。因擔心由雲梯入城,爬到一半時梁朝守軍擲石頭下來,那時真是避無可避,九死一生。是以,蔣存信就要秦副將他們拆除一扇城門,出城投降。
秦副將與葉知府一起答應。
拆牆說難也不難,只是城裡青壯又折損了許多,是以一扇城門足足拆了一天,才清除至能容四馬併入,而秦副將也和葉知府一起出城。
這兩個都是一身的素白,也都沒帶冠,只拿一根白帶束了髮髻,一個捧著黃冊,一個捧著軍士名冊,跪在當路,迎接魏朝大軍。待看著蔣存智大旗過來,兩個各自將名冊高高舉過頭頂,做足了誠意獻城的樣子。所以即便是千金買骨,蔣存智也得下馬,親自來接了這兩本名冊。
不想,事情正叫蔣存信料個正著,這一出竟然真的是苦肉計,蔣存智剛伸手去接葉知府手上名冊,秦副將已拋開名冊一把將蔣存智攔腰抱住,而葉知府也從大袖中摸出匕首扎向蔣存智腹部。這一出也是秦副將與葉知府兩個推演了許多回,葉知府是個文人手上無力,要由他來抱住蔣存智這麼個武人,哪裡抱得住,只怕立時就能叫蔣存智掙脫了。可要由秦副將來抱,蔣存智一時就掙脫不得,這就有了刺殺的機會。
也虧得蔣存智算是聽了蔣存信一半的話,在盔甲內又套了一件軟甲,而葉知府畢竟是文人,手上力氣不足,這一刀就沒扎透。
只是蔣存智再要做個禮賢下士,千金買骨的架勢,可他畢竟是魏王世子,身邊哪能少了護衛,葉知府等人一暴起,他們立時撲過來護主。刀劍齊下,齊齊砍向葉知府與秦副將,刀刀入體,葉知府秦副將兩個身上的白衣瞬間叫他們的熱血染做了紅衣。
葉知府雖然是文人也真真的不畏死,拼著最後一口氣,把匕首擲向蔣存智。這時的秦副將背後已負了十幾個創口,一片血肉模糊,只是憑餘勇死死抱著蔣存智不放。
眼看著匕首向自家面門飛來,身後的秦副將又甩不脫,蔣存智只好勉強側身,堪堪避開匕首,只他這一強掙動作太大,又拖著人,站立不穩,連帶著身後的秦副將一起摔倒。
這變化說來驚心動魄,實際也不過是一息而已,看著蔣存智摔倒,軍士們一起涌過來想要制住秦副將,一上手才發覺秦副將已然氣絕身亡。
只秦副將氣絕歸氣絕,兩條手臂還是鐵箍一樣地抱在蔣存智身上,以至於親衛們不得不斬斷秦副將的手臂才能將蔣存智救出來。蔣存智站起來,伸手在臉頰上一抹,一手的血,原是儘管蔣存智閃得努力,臉頰上還是叫擦過的匕首拉了個血口子。雖然傷口不深,也不疼,血卻是汩汩的止不住。
蔣存智才擺手說不要緊,腳下一頓,竟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親衛們將他扶起,才看見蔣存智的臉色死白,而傷口的鮮血竟是帶了一絲暗色,原來葉知府擲出的匕首上竟是淬了毒。
這就是熊參將、秦副將、葉知府三個定下的連環計了,先由熊副將捨身做個投名狀,騙得蔣存智信任,而後再是秦副將與葉知府兩個的死間。可以蔣存智的身份和本領,哪怕秦副將出手,也只有一次機會,為了防失手,所以在匕首上餵了毒,所以怪不得秦副將才放心叫葉知府一介文人行刺。
這也是忠臣們的一點「無用」的痴心忠心了,就是知道即便是刺殺了蔣存智也不能改變天下大勢,梁朝終究會覆滅在魏國手上,可他們終究是成全了自己的氣節和忠心。而華夏屹立千年,即便有幾次外族入侵也終究挺了過來,憑的就是這一點「無用的」「不合時宜」的痴心忠心。
蔣存智中毒昏迷,副將偏將們哪裡敢耽擱,更不敢進城,將人馬一分為二,一半由蔣存信帶領進去將城占了,餘下的一半護著蔣存智回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