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破相
2024-04-30 06:37:00
作者: 阿冪
蔣璋才收著消息,說安陽城的守將獻城,正在高興的時候,哪裡想情況急轉直下,轉眼就是次子遇刺受傷昏迷。固然蔣璋偏愛蔣存孝數十年,可他到底是正統士人,嫡子傳承的觀念可以說根深蒂固,從來都沒想過讓蔣存孝來做他的繼承人,所以在蔣存智身上傾注的心血是最多的,甚至可以說,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驀然聽見他昏迷不醒,哪能不急,且他也是有年紀的人了,不由得眼前一黑。
蔣存智受傷,大營里的醫官幾乎都匯集到了他帳中,首推了個叫做葛金的醫官來。
這位據傳是葛洪的嫡系,年可四十餘,生得個子細高,一張面孔也瘦削得皮包骨一樣,唯有兩隻眼睛雪亮,看人的時候眨也不眨,頗有幾分瘮人,只他在傷科外科上的建樹為一時之秀,而蔣存智又是魏王世子,說不得推他出來,
葛金也果然有些本領,看了蔣存智臉色,號過脈,又在他傷口處抹了些血在手上,先聞了聞,而後舔了一舔,吐了口中唾液,又要了水來漱口,才道:「還好還好,這毒不是甚了不得的毒藥,原是湘西山林里獵戶們獵殺猛獸時常用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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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出,別說醫官們了,就是蔣璋也臉色變更,蔣存義性子尤其急,喝道:「你說話倒是輕巧,連著猛獸都能毒死,何況。」何況是人這幾個字在蔣存義舌尖滾了滾,到底沒說出來。
葛金笑了笑,他生得極瘦,臉上只有一層皮,這一笑,皮一牽,兩腮凹陷更深,打眼看過去,倒像是骷髏一樣,更顯得一口牙齒更是雪白得閃亮:「越王殿下有所不知,獵戶們獵猛獸,除著要它的皮,它的肉、骨都是不捨得捨棄的,或是曬乾,或是浸酒,樣樣都有用。若是真用了毒藥的,哪裡還敢吃它。是以他們的藥,藥性並不難纏,與其說是毒藥,倒不如說烈性些的麻藥適合些。」
「想是賣藥的獵戶誇大其詞,買它的人情急,不曾細查,所以才拿他當毒藥使。」
「只是世子當時傷在臉部,藥性上行得快,這才昏迷,要傷在手臂等肢體處,那樣小小一個創口,不過片刻麻木罷了,這時世子怕是已進城了。」
聽葛金這一番解說,眾人才鬆了口氣,只以為即是麻藥,蔣存智不久即醒。不想葛金又說:「只是,世子傷在臉上,麻藥即時入腦,不得就醒,就是醒來,一時也不能和從前比,還得多養息些時日。」
蔣璋聽了,對蔣存智看了眼,又看看葛金。旁人也罷了,蔣存禮心思尤其機敏,看蔣璋神色不對,立時明白他心中所想,知道他擔心麻藥傷了蔣存智腦子,又不敢開口問,唯恐亂了軍心,略一沉吟,便道:「葛先生既然有了結論,我們就別圍在這裡了,都讓出去,叫葛先生能安心開方子,也好讓世子好好歇歇。」
他開了口,眾人一時也不敢就走,都拿眼去看蔣璋,見蔣璋緩緩點頭,這才陸續退去,留下蔣璋與葛金。
葛金能投到蔣璋麾下,得著蔣璋信重,能在數位傷科大夫中拔得頭籌憑的不光是醫術,還有察言觀色的機敏。看蔣璋面色,再聽楚王聲口,將心比心地一想,也就知道蔣璋擔心的是什麼。只他雖然覺得麻藥未必會影響到蔣存智一個成年男子的頭腦,可畢竟事有意外,且蔣存智未醒,他也不敢就下保證,因此遲遲疑疑地說:「臣,臣以為,世子常年辛苦,趁著受傷,好好修養些時日,以免留下甚病根來。」
這一句話說得含含糊糊,即沒說要緊也沒說不要緊,假使蔣存智醒來一如往常,他隨蔣璋征戰這些年,身上大大小小傷患也有好些,趁此機會調理調理與日後也只有好處。要人的腦筋真的一時不如從前,那他今天的話也算是提醒了,正是個萬無一失的說辭。
蔣璋怎麼聽不懂,帶些憂心地看了會蔣存智,不知怎地。驀然想著了岑氏,雙眼就是一紅,擺手道:「你在這裡看著,你阿兄醒了,即刻來回我。」
蔣存禮答應了,親自扶著蔣璋到帳門,看他叫諸將簇擁著走遠,這才回來坐到蔣存智床前,看葛金開了方子,又看著他清創上藥,忽然道:「葛先生,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葛金連忙停手,「殿下有甚教訓,下官拜領。」
蔣存禮擺擺手:「在醫道上,我哪裡敢教導你,只是有個疑問想說。從前我們兄弟受傷,清創時,必定將傷口左右壞死的血肉儘量割乾淨,這是怕受傷的血肉不乾淨,使得傷口不肯痊癒,這道理葛先生一定知道。」
「如今,世子是被麻藥所傷,可即便是麻藥,傷口周圍的皮膚血肉也必定受它侵染,要不清除乾淨,可會有什麼後患?」
蔣存禮這幾句話的語氣聽著都好說溫和至極,可聽在葛金耳中,倒像是驚雷一樣。
蔣璋如今還是魏王,可他稱帝是早晚的事,對面的梁朝已撐不了許久了。等蔣璋稱帝,自然要立太子。世子是原配嫡出的嫡長子,天然就該是他,但要臉上留下偌大的疤呢?儀容有損,還能做太子做皇帝嗎?魏王可不止世子一個兒子,世子前頭還有個阿兄,後頭還跟著三個弟弟。
是以,楚王是真心擔心世子,還是別有用心?
可即便是楚王別有用心,皇位傳承向來從嫡從長從賢。蔣存智嫡出長子的身份天然占了先,只要他好端端的,誰也越不過他去。可要他有了意外,儀容不雅呢?那魏王餘下諸子就有了機會。
只是魏王殿下偏愛長子,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一朝世子有損,魏王殿下多半就照著立長去了,得利的就是秦王蔣存孝。楚王不過是三子,長自然輪不著,嫡與他無干,雖然還有個賢名在,可到底是賢是愚,要沒有潑天的功勞,也還是魏王做主。
楚王到底圖的甚?難道他甘心與人做嫁衣裳麼?
百樣心思在葛金心上翻騰,一時竟開聲不得,而蔣存禮也不急,起身走到蔣存智床前,低頭把他臉上傷口仔細看了看。
那道傷口,長不過兩寸有餘,卻是細且深,都傷了這些時候了,也上過傷藥,血也一早止住,可傷口還是泛著血色,像隨時會滴下血來。
葛金想了一回,終於咬牙,道:「臣知道了。」
蔣存禮聽見這句「知道了」,臉上就是一笑,負手退開兩步,卻是依舊不離開床邊。
葛金看他這樣,額頭不由沁出汗來。原來他起先有個虛與委蛇的打算,口上答應著蔣存禮,手上還是照常,能叫世子臉上疤小些就小些,這樣也好兩不得罪。
不想蔣存禮倒似看破他打算一樣,只在床前站著不動。
就在葛金為難的時候,就聽個男子的聲音道:「先生還請動手,我們世子耽擱不起呢。」這句話一說,葛金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什麼臉上傷口割得大些深些好留下疤痕,使得世子顏面有損不過是幌子,要的就是他怕了,不敢動。世子傷口清除得越晚,毒性中得越深,指不定就要傷了腦,那才是真正的不能爭。即便是他聽了楚王的話,使得世子臉上留下傷疤也沒什麼不好。
想不到楚王心思竟這樣深沉,他現時說的幾句話,哪怕搬到魏王,世子面前再說一遍,也不能抓住他的把柄。照這心思,日後天下大定,幾位王爺之間可是有熱鬧了。
可那也是王爺們間的事,又與他個醫官有什麼相干?他只做好他份內的事,哪邊也不得罪就是了。想到這裡,葛金連著頭也不敢抬,不敢看說話的是誰,只管手上動作:將已止血的傷口割開,兩邊細細剃去死肉,從蔣存智臉上流下的血從赤紅裡帶一絲淺褐直變得鮮紅,這才灑入傷藥,再用魚腸線細細縫了,最後才用細布將蔣存智臉上的血漬擦拭乾淨。照說,這一筆是該由他學生來做,只葛金怎麼也不能放心,索性自家動手了。
蔣存禮看著葛金做完素樸事體,方向葛金對面笑道:「好忠心,手這樣穩,不枉世子這樣信重你,等世子醒了,我請他好好賞你。」
這一聲又叫葛金疑惑,說得這樣歡喜磊落,倒想真是全無芥蒂一樣,難道真是他方才多想嗎?
是了。是了。這是在世子大帳,帳內守衛執役的都是蔣存智心腹,便是楚王有甚打算,哪能輕易出口,倘或叫親衛們學與蔣存智聽,有了防備,日後行事必然事倍功半。
想到這裡,葛金不由赫然,深覺自家心思齷蹉,臉紅得滴血,這才敢抬頭循聲看過去,就看蔣存智床頭站了個黑臉漢子。因他臉即黑,又穿著深色衣裳,手上還舉了燈,是以都隱在了黑暗裡,要不是他開口說話,一時都不能瞧見他。
這人見葛金看他,還嘻嘻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在燈光裏白得耀眼。葛金一窒,勉強露出一點笑來。
蔣存禮將葛金這副形容看在眼裡,不由莞爾一笑。要是蔣苓在這裡,指不定會好心告訴葛金,這才是蔣存禮厲害的地方。兵法有雲「虛者實之,虛者實之,實者實之,虛者虛之」虛虛實實,變化無窮,正是這樣磊落出口的,才好混淆視聽。
蔣存智的藥也在這時煎了來,為了免除尷尬,葛金接過藥碗,親自服侍蔣存智吃了藥,又吩咐了些要留意的事項,這才以要向蔣璋稟告為由轉身出來。
蔣存智這一受傷把蔣璋嚇得不輕,在自己大帳里來回的走動。好不容易聽說葛金來了,立時將人宣進來,不等葛金行完禮就問:「世子如何?」
葛金匍在地上把他怎麼去除的死肉,怎麼上的藥,又開的什麼藥,蔣存智的情況怎麼樣事無巨細地回了。
蔣璋聽說蔣存智狀況比原先預計的好得多,臉上也緩和,這才敢大著膽子回說,:便是世子恢復良好,臉上也少不了留疤,怕是要破相了。
不想蔣璋毫不在意,道是:「又不是要嫁人的小娘子,就是留疤又怎樣?誰還能瞧不起他。」
葛金聽到這話,更覺得自家想得實在太多,羞愧得頭也抬不起,更不敢說出口。要叫魏王父子們知道,只怕會以為他挑唆他們父子兄弟不合呢。
便是葛金說了不要緊的話,蔣璋也直等到蔣存智醒來,父子們談過,看蔣存智不過虛弱些,並沒有什麼病根留下才徹底放下心來。只便是這樣,他也不許蔣存智起身,定要他趁著這回受傷好好修養,蔣存智強不過,只能答應,石秀與傅章兩個便是這時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