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關礙
2024-04-30 06:35:30
作者: 阿冪
寶郎沒得著劉麗華的准信,這時看他們殷勤,也生出得意來,瞧了眼杜秋娘,笑道:「這面倒送得快,罷了,也怪不得你們,下去罷。」
杜秋娘謝過寶郎,拿著空食盒回去,一路上只覺得奇怪:這位大郎自進了府,仗著他是益陽候長子,一向霸道,連著蔣小大郎都吃過他的虧,那位可是魏王世孫!連著魏王世孫都要吃他頂撞的人,這回站住了理,怎麼倒是輕輕放過了?難道改性兒了?
可大郎都這歲數了,侯爺又不在家,夫人身份上有關礙又不好說話,他自家就懂事了?還是人說的「反常即妖」?
杜秋娘一向的聰明機警又會奉承,不然蔣苓也不能讓她掌了廚房這樣要緊的地方,一旦覺得奇怪,便不肯輕易放過,左思右想,到了晚間,睡到一半竟就坐了起來,把雙手一拍:「我知道了!他笑了哩。」
她這一聲,倒將她睡熟了的丈夫馬朝嚇醒,馬裹怒道:「你發瘋了嗎?不好好睡覺,大叫大嚷的!你不要睡,我還要睡呢!」翻了個身還要睡,被杜秋娘推了起來。
馬朝脾氣再好,也受不了想睡沒得睡,不由發脾氣:「你這婆娘也太煩人,夜裡這樣鬧騰,仔細驚了鬼神。」
杜秋娘將馬朝打了下,叱道:「我有要緊事呢!」說了就將白日的事告訴了他知道。
又說:「我倒覺得,今兒大約不是大郎的生日。不過是那對兒母子欺負候爺不在,我們夫人又太講身份道理,故意給她難堪呢,壞她名聲呢。」
馬朝聽完,想了想,用力的搖頭:「你這話不對。生辰哪能亂說呢?便是她們哄了夫人,侯爺回家一問就要拆穿,這種謊撒來做什麼,不能,不能。」
杜秋娘將他拍一把:「你個蠢東西!侯爺還不知甚時回來呢,就是回來了,他還能為這麼一件小事拿大郎怎麼著?我們夫人的虧也白吃了!」
馬朝叫杜秋娘說得將信將疑,撓了撓頭,「就是這樣,你還能告訴夫人去?就是說了,夫人就信你?甚也別說了,睡了睡了。」說了,不再理杜秋娘,一面翻身睡下,一面將被子扯過頭。氣得杜秋娘隔著被子恨恨地掐了他幾把,無奈馬朝只是不理,杜秋娘也無可奈何。
這件事原不過是杜秋娘和馬朝的夫妻閒話,杜秋娘雖有懷疑,她既沒向外說,劉麗華母子們也沒有知道的道理。不想她那個丈夫馬朝,是個好酒的,一日裡吃醉了,稀里糊塗地將杜秋娘的話漏了幾句出來,說的是:「我們夫人只是太善,不曉得那頭要害她呢。」
這句話偏巧就給路過的月明聽著了。月明天生一張老實面孔,說話做事也一板一眼,所以才叫蔣苓撥到寶郎身邊。不想月明卻是個外拙內秀了,雖然聽著了,也裝個不知道,不但沒去回管事知道,就是寶郎面前,也一個字也沒提。
他倒是取個穩重的意思,哪裡想得到,沒過三天,馬果酒吃多了,惹得杜秋娘生氣,夜裡就沒叫他進門,次日天還沒亮呢,房門就叫人拍得山響,一邊兒還嚷:「馬娘子,快開門,你男人出事了。」
杜秋娘還以為是馬果求了陸三幫忙,倒也不好不給他面子,只得披了衣裳起來開門,不想門開處,就見馬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臉色青紫,口中頭側都是嘔吐出來的髒污。
原來是馬果醉得狠了,跌倒在地爬不起來,被嘔吐出來的污物堵住了咽喉,呼吸不能,活活嗆死了。
世情總是這樣,一個妻子平日對丈夫照料得再周到,一朝照顧不周,累得丈夫有了損傷,便將從前的好處都勾倒了,何況馬果還是醉酒死在家門外。所以一起當差的那些人都說著是杜秋娘的緣故,她要許馬果進門,夜裡好好照顧著,不就甚事都沒了?
你道益陽候府的下人們哪裡來的勁頭為個吃酒醉死的男人不平,實在是因為廚房裡頗有些油水可撈,嫉妒杜秋娘的那些婆子媳婦平時找不著杜秋娘的錯處,這會子哪裡肯放過,紛紛添油加醋,不幾日,杜秋娘就有了不體恤丈夫,累丈夫醉死的名聲。
管事娘子便來回蔣苓知道,話倒是說得圓滿,說:「馬果是個酒糊塗,醉得半死不活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往日他娘子都是好好照應的,哪裡曉得偶爾一回賭氣就出事了呢?」
「可要不責罰她,也不是個規矩,哪有丈夫吃醉,妻子不聞不問的?畢竟是一條命不是。」
說完,更不進言,只等著蔣苓吩咐。
蔣苓想一想:「我知道了,先叫她把她丈夫後事料理了再說。」
這就是肯容情了,管事娘子興興頭頭地答應,又說了預備叫廚房裡紅案上的喬三娘暫時攬總,蔣苓點頭,管事娘子這才退出來,先去廚房裡吩咐了,再來見杜秋娘,把蔣苓的話說了,又安慰她:「夫人沒說不要你進來,你只管放心。」
杜秋娘與馬果十多年夫婦,平日為著馬果愛吃酒也鬧過幾回,但平常都是彼此想著的,馬果這麼一死,杜秋娘也自傷心,哭得暈了兩回,管事娘子勸她的話,像沒聽著一樣又像聽懂了,只是沒回話,抽抽噎噎地扶著馬果靈柩出去了。
這事旁人看著不過是個丈夫糊塗,妻子賭氣鬧出的禍事,可看在老實透頂的月明眼裡卻全不是這回事。
在月明看來,必然是杜秋娘在廚房伺候的時候,無意聽見了大郎與他阿姨的什麼事,漏給了馬果知道。而馬果又是個一吃酒嘴上就沒把門的,他能漏給他知道,便能漏給第二個人知道,不知怎地叫大郎母子聽著了,容不下他了也是有的。
這個想頭在月明心裡翻來滾去,不等他捏定主意,府外又傳來消息,這一回是杜秋娘也死了,據說是跳井自盡。杜秋娘這一死,前兩日還說她苛待丈夫是個毒婦的,都反轉了臉皮,夸杜秋娘是個節婦烈婦了。
蔣璋幾個重臣聽到消息都勸他,說是魏地新立,正要教化民心,杜秋娘正是極好的例子,請蔣璋表彰杜秋娘的節烈,為她立碑,再將他們夫婦合葬。又說因馬果與杜秋娘無子,為了不讓他們日後無人供奉,還該為他們立個嗣子云雲,歷朝都有這樣的例子。
不想蔣存信頭一個站了出來,道是杜秋娘殉夫雖然節烈,卻不應該這樣表彰,又立碑又立嗣的,旁的也罷了,這例子一開,怕會引起效仿,若是婦人心甘情願殉夫也就罷了。若是婆家族人眼紅好處,勒逼著寡婦殉夫全節為家裡爭榮光,便是使婦人無辜得罪,非但不能教化民心,反而是作惡了,被逼殉節的婦人歷代不絕。
蔣存信是蔣璋幼子,又是唯一一個教蔣璋帶在身邊不用上陣的,人眼可見的偏愛,所以就有心思靈活的,以為這是蔣璋的意思,便是覺得婦人無關緊要的也肯贊同。兩下里各有理由,又彼此不能說服,一時間朝中辯論不下。
還是蔣璋做了決斷,道是:婦人殉夫原是犧牲,要一點表彰也沒有,是朝廷待她們過於苛刻了。可表彰太多,唯恐家族拿著族裡婦人揚名。所以自杜秋娘起,凡婦人殉夫全節,不予立碑也不賜家族旌表,表彰只及婦人本身。這旨一出,終魏朝一朝,民間節婦義婦殉夫的事果然少了許多。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再說杜秋娘身死固然引起朝中爭論,更是驚動了一人,寶郎身邊的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