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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二,沉淪在大洋盡頭

2024-05-26 02:05:42 作者: 善妒

  「千……」

  雪弧緊緊跟隨著那道麻木無覺的身影,紫發女子不依不饒地呼喚著那個名字,讓她刻骨銘心、無法割捨的名字。

  在東方的大地上,暗影與火焰凝聚周身的男人邁著苦難的腳步,繼續前行。他仿佛忘記了一切,拋棄了所有,此刻只有意志推動著身軀,移動腳步,也只是為了能達到早已定下的最終目標。

  白馬的嘶鳴叫不回頭,瑪利亞的呼喊也無法讓他慢下一分一秒。

  

  千焰心亦不回頭,恍若未聞那刺痛心房的女聲。

  幻詩篇的混濁幻光微弱地在他的皮膚上煥發,時而盛大、時而淺薄。但都會被那暗火交加的魔力壓制下去,無法衝破他以身作為禁制的封鎖。

  殺戮之路綿綿延延,沒落在他們身後。

  剩餘的亡靈已經不多,偶爾只會湧出些許來砍殺千焰心。加上瑪利亞在旁劍舞對敵,無論是亡靈還是人族軍隊,都很少向千焰心發起主動攻擊了。

  「怎麼辦?將軍?」

  古那國的士兵望向身旁的大鬍子將軍,急切地問道。

  「報告戰敗,就說幻詩篇之力只可避退、不可強攻。」

  「可我們的命令……」

  大鬍子將軍朝他一瞪眼,立時將士兵震得閉口,他舉起手,向上空輕輕一指,然後鼓足氣息,吼道:「弓箭手……放箭!——」

  一陣破空之聲,密集的箭雨爆發,越過低空的空氣,也由於拋物線的原因,越過了千焰心他們的頭頂,全數射入了更遠處的樹林之中。

  他默然地走著,拖著這具破敗的軀殼,視線執拗地盯著前方的路途。

  這裡是古那國的邊疆城域,穿過最短的直線距離,就到了琉貝艾倫,東海便近在咫尺。再撐下去,再撐下去……只要我不要死去,一定能成功。

  千焰心望著東方,在山坡下稍微一頓,手腳並用地在灰黑色的土石上扒拉。

  「我知道,你還記得我。」瑪利亞帶著輕柔的哭腔,雪弧的馬蹄聲也在坡道下停駐,「你不願回頭,是因為你怕你會動搖……對不起,對不起,我本不該來見你的,我答應過你留在凱爾城。」

  緋發的男人屈伸身軀,緩慢地在不算陡峭的山坡攀升,他絲毫不為之所動,只專注地爬著那他無法抬起膝蓋越過的山坡。

  「但你也答應過我的,千焰心!」

  「你向我發過誓,是那樣沉重的誓言,對我賭咒地保證,你會回來的,騎著最心愛的白馬,唱著最動聽的曲子,摘下我最喜歡的蘭花,從凱爾城的城門口,一路行來。」

  瑪利亞碧眸愴然,語氣刺骨的冰涼:「戒指。」她勒著韁繩,攥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無名指,「你忘記的不多,只是一枚戒指。」

  爬過山坡,千焰心無言地起身,自始至終都沒有理睬瑪利亞的話語,只是望著遠方的天際,身軀走進如血的殘陽里。

  紫發女子哀婉的笑意擁有驚人的美麗,聲音輕柔:「好,我陪你一起走到最後,即使是這樣,我們同去同歸,不算作是你的失誓。」

  言罷,她撇下了雪白的蘭利寶馬,雪弧急躁地發起火來,揚起前蹄作勢要攻擊瑪利亞的樣子。

  身影一閃,它卻被瑪利亞緊緊栓在一顆參天大樹上,白馬悽厲地高聲慘叫,在樹下四處跳躍,撞擊著樹幹,葉子片片抖落下來,如一匹瘋馬。

  瑪利亞抄起杜鵑劍,看著千焰心的背影漸行漸遠,將劍像背弓一般背在身上,朝他的身影跟隨而去。

  血色殘陽照在兩人的道路上,映出兩道深刻欣長卻無法交集的影子。

  就是這樣可望而不及的畫面,一人在拼命逃離,一人在拼命追逐,一前一後,雖然重疊,卻無觸碰。如鐘錶上的分針與時針,即使是一瞬間的無比接近,也會擦身而過。

  蒼茫的原野後是插入雲天的山峰,反覆曲折的山道連接迷霧瀰漫的森林。

  黃昏轉為星斗運轉的黑夜,星光閃耀一霎,白晝降臨驅散寒冷。

  靜默的旅途中,東方的山丘一一被他們拋在身後,蒼白的月光尾隨著足跡,一直追趕著熾熱卻柔和的血與火,風吹拂的彼岸在召喚,又是全新的冰冷黎明,照亮無人預料的傷疤。

  心在彷徨,如此的彷徨。

  骨骼裂紋穿空,那時仿似已經過去了千年之久。

  自原點的洪荒末端,蹣跚行來,耳邊海浪波濤迴蕩,震擊著他的心海。

  #

  「嘩……嘩嘩……」

  這些聲音究竟是從哪裡傳過來的呢?

  離自己好像很遠、很遠,但抵達耳畔之際,卻似乎一層層將身軀包裹住,厚實嚴密地封鎖在一個無人的空間裡,經受著某種中空器具的敲打。

  清越得不似凡間能製造的聲波。

  千焰心正想著,不再盡力回想自己是誰,她是誰。

  的確,這是他的困惑,但這困惑和著清澈的迴蕩,輕叩他的心房。

  眼前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和似乎與雲朵同高的波浪,充斥他的眼帘。映照著血肉模糊的身軀,千焰心張了張口,可惜這裡的氣溫已經不再寒冷,而是相對的溫和。

  這是,海。

  千焰心握緊了胸口,緋眸閃爍著莫名的凶光。

  壓抑的氣管影響了本就不似人聲的吼叫,沙啞難聽,頃刻間,磅礴的魔力打亂了平靜的波瀾,萬丈海水升騰在空中斷流。

  怒海狂瀾,波濤傾天。

  如果孤獨是黑色、幸福是金色、那麼憂傷一定是,這樣的藍色。

  深沉遼闊,是天空的倒影,也好似她的眼眶。

  她啊……究竟是誰啊……

  一步踏入刺骨的海水中,第二步時正好海浪拍打而來,濕透了全身,也沖洗著流溢的血污。接著他繼續邁動仿佛已經成為定式的固有步伐,朝深藍的、與遠空親吻的邊際走去。

  「撲通……」

  他側過腦袋,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跟隨他進入海水裡的紫發女子。

  沒有魔力的支撐,她只能浮游在海面上,用游泳的方式完成她自說自話時的誓言。

  他疑惑、遲遲不能繼續,但很長的那段沉默後,腳步在海面上移動,速度卻是加快了幾分,似是要讓那後面的紫發女子能夠放棄這場無謂的追逐。

  但可惜,紫發女子並沒有任何知難而退的表現。

  她執著地划動雙臂,拍打著雙腿,向翻湧的海洋游去。寬闊的海域與洋流不費吹灰之力地使瑪利亞力竭,大洋蔑視著一介凡人的力量。

  海水將瑪利亞數次淹沒,吞著鹹鹹的海水,她的碧眸被東海海水灼傷,叫喊著,在危機時刻第一時間想到的男人的姓名。

  千焰心。

  她顫抖而痛苦地喊道,一聲接著一聲,似是要喚回怎樣一個決意的不歸人。

  千焰心踟踟難行,他的臉上首次露出了可觀的表情變化。

  唇角輕微抖動,就這樣緩速、驚痛地牽扯著自己的皮肉,比以往的無數次笑容都要沉重而緊繃。緋眸一動,兩行血淚驟然離開眼眶,化作飛翔的白鳥,晶瑩動人。

  記憶,在時光隧道中翻檢……每一頁,竟都有關於她……

  是冬日雪夜,月影疾風。漆黑的天幕困擾著陰森的大地,視線閃動,她戴著保護自己的全身鎧甲,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二話沒說,徑直一拳將他打得鼻血長流,眩暈倒地。

  ……

  在火光安寧的營火外,兩人肩並肩,持續著尷尬而緊湊的氣氛。他專心致志地講著乾澀故事,她專心致志地聽著這些古老的傳說,歐若拉啊,是否也為這份青澀懵懂而凝望。

  ……

  荒涼的雪原滅絕希望,他把握最後一絲曙光,將幾乎是生命之重的瘦弱身軀背負,朝冷酷無情的卡洛麗妲群山,扯著嗓子發起挑釁的宣戰。為了那令人遐想的月光,為了自己怦然的心。

  ……

  宴會喧譁,歌舞昇平,穿梭過一幕幕華麗風光,經歷過一次次徹骨之殤。他向她伸出手,那一眼啊,好像是隔世後的雪色之約,這次不再是小指的輕勾,而是愛意的唇吻。

  ……

  幻滅是一場永不妥協的噩夢,犧牲與索取相伴,她拯救他,他拯救她——最終,千焰心的名字一筆一划烙印在那顆冰心的最深處,而瑪利亞賦予了緋發男人唯一為之奮戰的意義。

  血淚繼續流淌,千焰心輕聲笑著,步履更加迅捷。

  海洋波濤洶湧,因幻詩篇的到來而翻騰不休,東海的海平面沒有原因的增幅,掀起了滔天之潮。

  遙遙千萬里過盡,千焰心笑聲不停,那是幸福的、狂喜的笑聲。無論何時,她都在,在我身旁、在我左右,即使天與地那樣的隔絕,那守望也永遠地在此間延續著。

  因為我深知,她是那樣愛我,她深知,我是那樣愛她。

  千焰心在滔天海浪前停住腳步,深深地回頭,帶著讓瑪利亞熟悉的溫和笑意,輕輕將手掌放在胸口前,他的笑意更加沉靜。

  已經游到力竭的瑪利亞嗆著海水,感到身軀一輕,無形的力量將她從海水中託了起來。暗沉的天空閃過叉狀的閃電,卻沒有雷暴之聲,其他諸多的聲音似乎已經被千焰心隔開。

  碧眸與緋眸交接,向來堅強的她立時哭了出來,肆無忌憚地,如同孩子。

  「你騙了我。」她盯住千焰心,狠狠地說道,「你總喜歡騙我!」

  千焰心扮了個鬼臉,敲了敲腦門:「抱歉,這是最後一次。」他身形飄忽,緋發飄散,好像一道不真切的靈魂,隨時都會逝去。

  「不要、不許、不行!——」瑪利亞猛烈地搖頭,大聲尖叫著否認,「你說開一家熱鬧的酒館,我答應你了……不要試圖拋下我!哪怕,我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一起歸於虛無!」

  「我不想這樣對你,瑪利亞。」千焰心低了低頭,「很抱歉,我恐怕……要……對你……」他躊躇著,緋眸低垂,「說再見了。」

  「如此,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千焰心的笑意是那樣柔和,不露一絲傷郁,除了他眼角處乾涸的血淚:「願你平安,每日每夜,我都會向你傳達思念——每分每秒,我愛的瑪利亞,我的——愛人。」

  波濤洶湧到異常,巨浪衝散了低空的雲層,攪動閃電四起的空域。

  最後,他緋紅的眸子化作七彩,滿懷的歉意與感傷刺入她的心臟,瑪利亞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到千焰心的耳際。

  剎那間,兩人的距離遠離。

  以百米為單位在增長,瑪利亞歇斯底里地哭喊,卻無法違抗那將她推動的魔力。

  千焰心在遠離他,幻光暴動的身軀使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朝大洋的盡頭衝去。

  那道倏忽如流星的身影啊!承載了多少荒蕪與迷茫?整個世界的重量都整合在這華麗的流光里,釋放、爆發、聚合、黯然……俯衝中,千焰心轉過頭,睜開七彩的雙眼,最後一次看向瑪利亞的方向——

  他的視線里,悲意瀰漫,指尖的溫存飛速消逝,神性解放的光芒與幻詩篇重疊,無盡的力量炸裂了沿途一切汪洋海水。

  半透明的幻光升騰,在天海交際間此起彼伏、滾動不止。

  宛如神跡。

  懷抱著那顆流火澆鑄的心臟,千焰心滿足地微笑,任由那盛放之光綻放。幻滅的光彩虛化了他清俊的面容,連意識形態也不再保守留存。

  再見了,我的愛人,最後一次——以神之名。

  雖然以往的春天都無法復原,已然蒼涼的光陰荒草叢生,但只要記得你的臉、你那深如碧潭的眼眸、你那足以痴絕我千萬年的笑容——即便我就此沉淪入這無盡的漩渦之中,最終,我也會甦醒吧?

  天海破滅的剎那,依稀傳來後神書寫的悽厲嘶吼,拉長了的濁音讓翻湧的大洋湮蓋。渾濁高天、鉛雲崩壞,透明的神之肉軀破碎成片,墜落如大洋盡頭,象徵著這極端存在——於此世湮滅終結。

  虛幻光華在世界的這一端瘋狂激射,將整個海底攪動得支離破碎。通天幻影直衝霄漢,寰宇的輪廓淡化,大洋的水澤蒸發。

  光華一瞬聚合,刺骨的冰涼隨著這亮光在分界線上消逝,包裹了千焰心。

  低語荒涼,一切都消逝了。

  大洋盡頭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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