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三,
2024-05-26 02:05:44
作者: 善妒
載滿彩禮與珍寶的車隊才剛剛搖搖晃晃地在一所普通的凱爾城家宅前停下,貝利蘭卡就沖隨行的凱撒搖了搖頭,作了個無奈的聳肩的動作。
凱撒苦惱地摸著下巴上整齊的鬍鬚,還有自己因繁忙而乾燥的臉頰皮膚。求證似得看向貝利蘭卡,見到他第二次同樣的示意,他嘆了口氣,向車隊揮了揮手,馬匹開始原地調頭。
在散亂的紙張上寫了幾筆,貝利蘭卡這才望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凱撒,挑著眉頭:「怎麼?還不回金宮去?下午不是還要接待西方諸國來的大使嗎?」
將長長金髮梳理了下,凱撒沒好氣地道:「皇帝陛下都不到,協議還怎麼簽訂。」
他看了看這所宅子門前的圍欄,從間隙中看去,其中的花園經過了某人的悉心打理。尤其是那素白的蘭花,就算是隔著一面牆,也能嗅到那無比素雅的芬芳,整個凱爾城只此一家。
花園中閃過兩道身影,走在小徑上,看上去正是通往大門的歸途。
「陛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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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撒說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
大門被人打開,金髮的年輕皇帝連連點頭向門內的女子致意,而蒙比一面扶著皇帝,一面將隨身攜帶的手杖遞給克里斯蒂安。
「唰……」
手杖瞬間伸長,變作拐杖,克里斯蒂安點了點頭,將拐杖拿在左手,一瘸一拐地跨出門檻,對上兩位親王,神情也有與他們相同的無奈。
蒙比攙扶著克里斯蒂安,幫助他補充失去的左腿力量,將皇帝放在了馬車上。兩位親王隨後坐上各自的馬車裡,侍從騎士揚鞭,衛兵們揮舞著金號角的旗幟,三輛馬車起駕。
「陛下。」
宅子內,傳來一道冰涼的女聲。馬車的隊伍為之一頓。
一隻玉手在門邊摸索了片刻,紫紅色的包裹物被當作手杖一樣的事物,一點點地杵在門檻上。抵住門檻,發出聲音的女子才停下腳步,門外的侍從與衛兵紛紛向門內的她施禮跪伏。
無情的歲月在她面前形同虛設,一點兒痕跡也沒有在她光潔的臉蛋上看出,依然有著緊緻雪白的肌膚,根本還是二十歲的少女。
十年時光飛逝,瑪利亞仍舊是那個傾倒眾生的瑪利亞。
紫髮披肩,膚若凝脂,五官盛放著冷艷的光華,美麗令人窒息,令人癲狂。
只是那雙碧眸暗淡無神,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現在只能依靠著摸索才能前行,不再出鞘的杜鵑劍代替了難看的拐杖。
十年前,東海的海水劇烈地灼傷了她的眼睛,十年來,瑪利亞的視力持續下降,任何聖手醫師都束手無策,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她在門邊站定,碧眸中是盲人的渙散,令人疼惜,尤其讓皇帝克里斯蒂安感到心疼,如果瑪利亞沒有那般抗拒外人的話,他早在過去的十年間向她求婚了。
可這女子……從來沒有把那個人忘掉,除了那個人,她誰都沒有接納過。
包括自己。
馬車門打開,克里斯蒂安行動不便,只能坐在車中,問道:「怎麼了?瑪利亞小姐?您回心轉意了嗎?」
「不。」瑪利亞輕輕搖頭,伸手摸到了大門的門環,漠然地說道,「看來我向你推薦的首相人選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既然如此,你就不必來登門拜訪了,再見,克里斯蒂安陛下。」
大門沉重地一合,眾軍士與侍從低下腦袋,氣氛既沉寂又微妙。
倒是貝利蘭卡的馬車裡傳來勉強加以掩飾但仍然響亮的大笑,克里斯蒂安表情僵直,嘴角抽了抽,瞪著貝利蘭卡的馬車。
直到這情況被侍從提醒,那笑聲才緩緩平復。
「陛下,接下來?」蒙比問道。
「回金宮,沒記錯的話,下午要接待西方來使。」克里斯蒂安招手示意,頓了頓,他凝望著那所紫發女子居住的宅院,低聲吩咐道,「月底送些紫香蘭的種子去,她有什麼要求,直接上報給我……是第一優先的直接,明白嗎?」
「明白。」
一隊馬車這才晃晃悠悠地從狹窄的小巷駛出,離開了這片安寧僻靜的城中宅院。
在車中,克里斯蒂安喚蒙比前來,說要臨時改變行程。
「先去皇家陵園看看迪恩吧,前輩的告誡啊,我到現在為止都還無法做到。」
書記官想了想,還是如實地將這段話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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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祭!」
從北境進口的銀色風鈴迴蕩在凱爾城上下角落,連犄角旮旯里都飄蕩著西麗草的獨特芳香。這種流行節日的氣氛在十年前還未得到弗倫薩爾皇族的允許,不過近年來卻成為了僅次於光翼慶的國民活動。
正好是十月初,天氣轉涼,利維索隆的秋季很短,此時已有了落雪的趨勢。
煙火在夜空中綻放,揮灑著火樹銀花般的光華,整個凱爾城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狂歡已經開始,酒水與盛宴遍布城市內部,閒下來的衛兵也融入了人群里,尋覓著心儀的女子共同起舞。
大街小巷裡,孩童呼喊著這個特殊的節日,從家門口成群結對地衝出,手裡揮舞著香氣清新的西麗草小包裹,如一股狂歡的潮流注入了夜色繁華的街道。
「冬日祭!」
篝火旁,姑娘們與的的確確表白清楚的男人執手共舞,一起沉浸在歡樂的節日慶祝當中。樂手們集結在一起,撥弄樂器,互相祝酒,免費的烤肉流水式發放不停,凱爾城就仿佛十幾年前的穆恩一樣。
就算是已經到考試季,學業繁重的學生也離開了圖書館與實驗室,換下沉悶嚴謹的襯衫,穿起了令自己筆挺或誘人的禮服。
一群孩子在狂歡的人群旁跑過,扮演起英雄打倒邪神,這遊戲讓他們玩得不亦樂乎。
「啊……」
一個小男孩跌倒,沒注意地將手上的西麗草香囊甩飛,他含著眼淚,想要去尋回積滿祝福的那團芳香,奈何人潮密集,根本無法容他進入。
「給你。」
一支精緻的西麗草束出現在他眼前,小男孩高興地叫著,連聲道謝地接過那支草束,看向重新遞給他祝福的好心人。
清麗的臉龐只在他眼前閃爍了一下,便無影無蹤,他疑惑地摸著小腦袋,拿著那支精緻的西麗草,看向圓圓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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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已經十年了,雖然沒有任何人來提醒她,她還是能清楚地記得,這無知無覺的時光。
戴著小禮帽,瑪利亞坐在噴泉的邊緣,空洞的碧眸望著前方,周圍的狂歡與她分隔,沉默讓她仿佛與世隔絕。
十年……
瑪利亞輕輕嘆息,開始思索自己這十年來是怎麼熬過來的。
等待,長久的等待,直到庭院裡種的蘭花已經開開放放許多季,那個人卻再也沒有回來過。今年是第二次在凱爾城的冬日祭,慶典開始前,他還是沒有帶著笑意出現在她面前。
不過,就算他真的出現,她也看不清楚了吧。
瑪利亞自嘲地笑了笑,摸著自己的臉頰——她已經有十年沒照過鏡子了,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是不是曾經那個令那個人為之瘋狂的北境第一美人,還是說……已經人老珠黃了呢?
與過去的所有節日一樣,她獨自一個人在中央噴泉處靜默地坐著,時間的流轉在她耳邊清晰無比——喧譁聲逐漸隱去,歡笑聲逐漸消失,夜幕已深,凱爾城的燈火不再通明。
在昏暗中抬起頭,清麗的面容如上好美玉,只是泛起苦澀的笑容。
包裹著的杜鵑劍在地上戳了三下,她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像是一個垂暮老人,那樣笨拙的轉身,面向有水滴濺灑出來的噴泉。
這座噴泉的中心,有一尊整個凱爾城最高大的人物石雕。他屹立在中央噴泉之中,高舉著的一隻手上拿著一柄形態圓潤的短柄法杖,兩隻腳一前一後的站立,神態堅毅而光輝。
石雕上沒有其他油彩,唯獨石雕的長髮被塗染成了鮮亮的緋紅色——據說,這是為了紀念那位緋發的偉大英雄,他為了克羅諾斯世界的所有生靈,獨自一人承載幻詩篇的邪能,與邪神一同沉淪東海的盡頭。
她不願意想起那個名字,畢竟那個名字已經沉入大洋,遠離了自己十年。
水花反射的柔光稍微點亮她眼中的黑暗。
瑪利亞摘下小禮帽,一頭紫發被夜風吹拂揚起,如紫色光澤的綢緞。
她將些許髮絲按在耳後,閉上了隱約水光的雙眸,感受點點水珠濺灑在自己的臉頰上,絲絲清涼讓沉重的心情稍微舒緩,消弭了回憶里的淒楚。
偶然間,在她閉眼的過程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
好似沾染塵泥的皮靴,在長久的跋涉中,終於落地。
瑪利亞心中一顫,猛然轉身回首,碧眸睜開的瞬間,她的視線一分分洞開清晰,模糊的影像似有什麼引導似的,構建成圓潤的輪廓。
蒼涼明淨,見月無邪。
驟然間,空中紛紛揚揚著白霜,沁入乾冷的空氣中,降臨了整個夜晚中安詳的凱爾城。宛如世紀末的冰雪,覆蓋了屋頂、煙囪和房梁。
就這樣,她步入了夢中幻景,是飛雪、旅者、城堡與歌聲的幻景。
那首歌謠,正是從層次分明的場景里傳來的,演唱者不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他是個已經離開家太久、太遠的迷失旅人。
明明視線已經很清晰了,她卻閉上了眼睛,仔細聆聽,夾雜在飛雪與光影中的歌聲:
落霜極光,為你歌唱。
旅途遙遠,孤港之霜。
玫瑰飄散,島嶼滄桑。
思我半生,回眸蒼涼。
這便是一首來自幻域的歌謠在末尾的餘音,一字一句地鐫刻在悠遠定格的時光里,不會泛黃,也不會老去。
碧眸再次睜開,瑪利亞望著久違的清明,映入眼帘的,反而是熟悉的笑意,在瘡痍十年的夜色中散發著溫煦的漣漪。依舊如冬日暖陽,將瑪利亞照耀,帶她回到最初的際遇。
歌謠唱罷,萬籟俱寂。
(正文完,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