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千焰心的決定
2024-05-26 02:05:39
作者: 善妒
「千焰心……」
昏厥的朦朧中,他聽到不是那麼刺耳與噁心的聲音正在叫他的名字,但也沒好到哪去,總之都是屬於他討厭的那種類型。
「雜碎!你再不醒,就他媽完蛋了。」
雜碎?居然還對自己說髒話,千焰心感到相當的煩躁,真想把這說話的人找出來好好修理一頓。他受不了耳邊的吵鬧,只能將雙眼睜開,趕在最後一刻把討厭鬼的樣貌記牢。
睜開眼睛,千焰心先是一愣,旋即受到驚嚇般地縮了縮脖子。
後神的尖刺觸手已經停滯住了,不止是觸手,他的所有行為都暫停——可能,全都是因為在他的九顆頭顱中間,擠出了第十顆頭顱。
那五官、那令他厭惡的弧度——是伊凡!
觸手的力道一松,千焰心「撲通」一聲落地,撞到地面的時候不幸磕到了膝蓋,他疼得直叫。
「現在不是叫的時候!千焰心!」伊凡被肉膜覆蓋的臉掙扎著,向千焰心呼喊,「我不能長時間控制住後神,他的神力太強大了,比上次強大數倍——在我的血誓約耗盡前,趕緊想辦法做點兒什麼!」
「嗚——」
滾燙的蒸氣噴發,後神書寫的聲音再次傳來,可怖觸手一動,千焰心直接翻身起跳。
一瞬間,伊凡再次奪回後神的控制權。
他面容扭曲,注視著正在思考的千焰心,催促道:「你……你不是很聰明的嗎?快想想看,怎麼把這東西毀掉。」
「我他媽不是正在想嗎?!」千焰心回敬一句,隨後瞟了伊凡一眼,「你怎麼突然良心發現了?」
伊凡默然片刻,聲音沙啞:「星河的自說自話讓我知道了真相。」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
「很好。」千焰心咬著手指,望向天空中旋轉閃爍的幻詩篇,「你要是哭著鼻子跟我抱歉,我都替阿姆雷特感到羞愧。」
「你見過哥哥?」
「是的,不過我不知道算不算見……見死人……總之,我們說過不少次話。」
伊凡的神情一動,低沉了聲音:「他……他有提起過我嗎?」
千焰心又瞟了他一眼,不過眼神已然變得不同,遲疑片刻,他搖頭,如實說道:「沒有,他一次也沒有提起你,當然了,他甚至沒有提起任何人。」
「哈哈哈……你也很好。」伊凡眯起雙眼,「至少你不像卡爾那傢伙,和我說[他說你是他的好弟弟]……我就算傻了也知道這是謊言,在格列爾放羊時,我就是那個哥哥的累贅。」
「卡爾已經死了。」
伊凡真正地注視著他,由於被肉膜隔開,千焰心看不到伊凡眼中的真實情感。只知道他在與自己目光交接的瞬間,把目光移開了。
「死得好。」伊凡壓著喉嚨,「我開心,非常開心。」
千焰心沒有說什麼,轉而向天空中的幻詩篇審視,抱起的雙臂。
「千焰心,你聽著,我說,不用搭理我。」
一陣沉默。
「聽到沒?別搭理我。」
「我沒啊!」
伊凡也望向那片幻詩篇製造出來的光芒,眼神迷離起來:「我和哥哥,是格列爾平原的牧羊人……祖祖輩輩、世世代代放羊為生。那時格列爾平原溫暖柔和,原野開闊,和現在相比,根本是兩個世界。」
「我的哥哥,阿姆雷特,是一個全面優秀的男人,是該被歷史銘記的男人。而我,伊凡,我一直都仰望著、崇敬著我的哥哥,我知道我永遠只是他的弟弟,但這讓我很滿足……我竟然榮幸地是他的弟弟,我此生無憾。」
「伊凡只是一片陰影,阿姆雷特來接受陽光,而伊凡只需要躲在旁邊安安心心地成就暗影,成為那片世界的暗沉就可以了——僅此而已,將我的身心、我的愛貢獻給哥哥,是伊凡一生的心愿與奢求。你還在嗎?千焰心?」
「嗯,我在。」
「就算後來經歷了這麼多事,成為了七英雄,集結了紅蓮怒騎士團,我的心也沒有變過。從來,我從來都是愛著哥哥,不願傷害他,只想為他揮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千焰心,你不說我也知道,白染她祈求你給我一個救贖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答應她了。既然如此,答應我一件事吧,這次你可以搭理我了。」
「偏不。」
伊凡勾唇一笑,眼神虛浮起來:「若你這雜碎能僥倖不死,去格列爾平原,為阿姆雷特立個墳冢吧……在墳冢邊種上木槿花,那是哥哥平生所愛。」
「那麼你呢?」
「我啊。」伊凡思考的時間很短,「不必了,我只是一片應該遺忘的陰影,我會成為萬惡之源,給哥哥蒙羞……不配為我做些什麼。」
千焰心頓了頓,說道:「你救了我,假如我還活著,我會向世人宣告,你是被星河蠱惑了,他才是萬惡之源。」
「隨便你吧。」
後神的軀體開始不住地抖動,無數隻觸手又恢復了些許機能。透明的光束從他身上激發,神力繼續解放,到達了極致。
「我已經撐不住了。」伊凡吐出這樣一句話,消磨過半的血玉幻化而出,血色緩緩消逝,他安靜地說道,「我將去地獄的最深處,勢必與星河的鬼魂廝殺至消亡,為哥哥復仇。」
「需要讓羅爾鐸來年敬你一杯嗎?」
「不用,留給阿姆雷特。」
千焰心能夠感覺到,屬於伊凡的能量反應正在迅速消失。後神的軀體產生了劇烈的抖動,仿佛來自久遠的合奏之聲響徹天宇,幻詩篇與後神書寫再次取得聯繫,就這樣,透明的光華綻放,賦予了神明全新的活力。
沸騰的活力像氣泡一樣顯而易見地蒸騰在後神的脊背上,九個頭顱高高抬起,而伊凡的那張臉漸漸從神明的身軀上褪去。
即使如此,他在逝去的最後一刻,仍然是邪魅而娟狂,沒有絲毫的退讓與妥協。
伊凡的靈魂將墮入最深沉的地獄,將接受最殘酷的折磨,甚至會迎來最為虛無、最為永恆的寂滅。但伊凡就是伊凡,是人形魔神,是蓋世的大魔王,他不會退縮、更加不會放下仇恨。
常常有人為七英雄而活,而七英雄也在為彼此而生存、戰鬥。
他的靈魂其實長久以來,未曾離開過格列爾平原,無論是曾經的藍天碧水,還是現在的百里荒蕪。那片原野,是伊凡的歸宿,寄託著伊凡所有的感情與光明——那便是阿姆雷特命運的起點與終點。
這對伊凡來講,意義深刻,也彌足珍貴。
血誓約的力量隨風逝去,象徵著伊凡的生命之路到達了終點。
一陣放肆的狂笑成為他最後留在世間的聲音。
那層面容淡化平整,肉膜上不再凹凸,後神的九顆頭顱重新聚合,擠滿在身軀之頂。觸手發散開來,幻詩篇與後神甦醒,尋找著千焰心的身影。
「書寫!——」
後神只聽到這樣一個堅毅的聲音,接著他發覺了千焰心的氣息,並轉向身後的高空,觸手下的怪目目光一致。
從神明的吼嘯中隱約可以聽出,他帶著一絲喜悅,但當書寫看到千焰心的動作後,他是驚懼的,吼嘯不再是規律的演唱,而是無序地尖叫。
緋發男子在幻詩篇運轉的正下方,無比接近幻詩篇的本體,他只需要抬起手,就能觸碰到那片渾濁的幻光。他尚且沒有這麼做,現在千焰心掛著離奇的笑容,身軀雖然殘破,但屹立不倒。
他俯視著後神——凡人蔑視著神明,不知道千焰心抱定了何種心情,但他緋眸之中的輕蔑是異常的露骨與諷刺。
後神不安地看著他,到了現在,他已經無法利用或控制自己拋棄的後嗣了。千焰心的命運,已經完全脫離了神的掌控。
就像伊凡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千焰心也下定了一個決心。
那頭蟄伏於阿隆特山脈里的老龍主,是否還等待著自己將幻詩篇帶回,交付於他永遠封印在它畢生守護的火山之底?
看來要讓龍主失望了。
「你沒有讓我失望,千焰心。」
龍主蒼老低啞的聲音從未知的方向傳來,千焰心能夠想像出面前那張巨大而寬厚的龍臉:「你讓我為之感到驕傲,我很慶幸,能與你同在——小荔是對的,她一直相信著,相信著會有你的出現。」
「但,也要請你做好覺悟,千焰心。」
「你的決定,會讓你失去一切,失去你的意義、失去你的摯愛、失去你的靈魂……整個世界都將與你為敵,是整個世界。」
千焰心低頭一笑,說道:「整個世界嗎……呵,不,只有一個人永遠不會與我為敵,而只需要她一個人,我便此生無憾。」
龍主的聲音沉默下來,長時間後,它用龍語祝福道:「一切順利,千焰心。」
幻光照耀,後神預備著暴起前的動作。
千焰心看清了書寫的移動軌跡,不過這次他並沒有警惕對敵,反之,他輕鬆地轉向身後,緋眸倒映著空中那塊翻飛不休的如精美玉璧般的幻詩篇。
他發現他居然能讀懂其上的詩行。
在書寫將千焰心撕成碎片前,千焰心合上雙眼,激發了體內最後的、也是最深層的神秘力量,來源於血脈深處,早在他誕生前就已經註定。
神性,解放——
千焰心的額上,也勾畫出一道奇異的咒印,如同五個輪盤重疊相交,一環環地扣在一起。他睜開雙眼,眼眸已經呈現七彩之色,折射如結晶的輪廓煥發初生的微光。
他避開了後神書寫的撲擊,在身體旋轉中,融入了幻詩篇的光芒里。
是的。這就是千焰心的決定。
若無法將幻詩篇與後神摧毀,那麼,他將奪取後神的所有力量,將幻詩篇歸集於自己一身,終止儀式,終止毀滅。
而他,他一個人。
將會把這份無可承載的力量帶入最遙遠的世界盡頭,在東方遠洋的漩渦之中——徹底埋葬這樣邪異已絕無僅有的事物。
書寫的所有怪目眼睜睜地看著天空中的幻光向千焰心的身影為中心而收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天空漩渦。蒼白得死寂,但那死寂之中,蘊含著無比可貴的新生,與那道緋紅一起。
後神感到召喚的法術在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身形不再穩定,力量回歸異世界。
儀式頃刻間崩塌。
書寫在繚繞的絕望與瘋狂中吶喊:
「不——不不——神之子啊——阿津——陰謀啊——!!讓我——拯救你們——!!!不要——消失——!!不要——死去!!——」
空間歸零,後神的靈魂被強行抽離,吸入了千焰心為中心的幻詩篇漩渦之中,異形的神魂在倒轉的空間裡扭曲。
書寫恐怖的軀體保持著那樣古怪的形象,轟然倒下,飄散成大片浩蕩的紫黑色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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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千焰心狀若瘋狂,雙手抓著自己的臉頰,指甲割破皮膚,糾纏在血肉里。後神與幻詩篇在源源不斷入侵他身軀的幻光中不分彼此,整片天宇都在將這股邪力輸入他的體內。
他痛苦地踏著喚神台,撕扯著自己的肢體,七彩的眸子迸發神芒,目光所及之處,空間崩滅——這樣一眼的破壞,比之[概念自序]的爆發分毫不差。
額頭上的咒印蒼白晶瑩,仿佛是在千焰心額頭中間鑲嵌了一塊寶玉。
那些因幻詩篇與後神引發的悲劇被當作幻相,一點點傳輸入他的腦子裡,千焰心不想看見,卻不知如何關閉這種傳輸。
隨著天空中幻光的聚集、匯合於千焰心一人之身上。
影響了克羅諾斯大陸的幻世風暴被終止。
千焰心的髮絲也變成七彩,眼中的五個輪盤不斷旋轉,他痛苦難耐,除了嘶吼、自殘,竟無其他任何方法緩解。
喚神台顫動不休,巨蟒身上的裂紋已然破開,流瀉出洪流般的膿血。
幻光消失殆盡,他緩緩平息呼吸,攜裹一身殘破法袍,向東遠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