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九，向神喧囂

  千焰心與後神書寫展開了決戰。

  這將是被記錄入史冊的千古一戰，人與神，首次在相同的時空里、完全的解放下，一對一地正面交戰。關係著整個世界的命運，他們的成敗絕非兩個單位的勝負評判，而是兩個關鍵於世界存亡的選擇。

  後神在昏暗的幻光下嘶吼，涌動著無數隻觸手向千焰心抓去——其環繞的方式令他感覺這位神明不是想殺死他，而是想擁抱他。

  這些觸手自然不是類似帶著吸盤的章魚，那樣綿軟簡易，有些與黑核末裔相似。每隻觸手都蘊含著他的神力，和伊凡同源但更為強韌的神力。

  其上長滿尖刺的巨口開開合合地布滿整條「長鞭」，在御開神力帶來的破壞時，千焰心還要小心提防這些撕裂血肉的牙口不會讓自己殘廢。

  他在大量觸手的包圍下，艱難地應對著後神痛苦的擁抱。

  自身的魔力、法器、元素，根本無法將觸手中的神力截斷，最多只能做到打散，而後神的身軀會極速恢復過來，重新向他揮動。

  「寒冰啊——」

  千焰心高聲呼喊，念動許久不曾動用的咒語。

  周遭空氣冷凝，一陣霜動之風席捲高天之上的喚神台，合著這裡本就在迴旋不休的寒風。

  

  無數道幽華燦燦的寒冰鎖鏈從觸手的合圍里冒出，帶著凜冽的寒氣，將伸向千焰心的觸手通通纏住。數百道鎖鏈交織在一起，千焰心立於其中，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情況得以控制的放鬆。

  事情如他所料。

  上百道冰元素的束縛不過幾秒種，全部被後神的翻轉崩斷。

  這些魔力強度高到極致的鎖鏈，二十道足以困鎖住蘭伊塔那樣的七英雄，更何況是上百道，雖然不確定能不能困住他的導師白染，但必然能讓這位魔法宗師手忙腳亂。

  然而這樣強有力的束縛——僅僅只讓後神停頓了不到十秒。

  它怪異的身軀翻滾起來，觸手如齒輪旋轉，抽擊在下方巨蟒的皮膚上，將這具魔獸的空殼抽得表皮稀爛。九隻頭顱尖嘯，這時他才看到，那隻被自己砸爛的小腦袋竟已經恢復完整。

  「極寒！淨化！」

  至此境界，千焰心已無需吟唱咒語，他眼見後神的軀體再度復原，連忙構建術式，體內的魔力透過多元素形式流露。

  冰棺從天而降、光芒照徹後神，震盪不止的寒氣與禁錮讓後神書寫一時間失去了行動力。而後聖潔的淨化之光奔涌襲來，予以後神書寫邪異的靈魂又一記重創。

  後神的叫聲悽厲，身形忽明忽暗。

  但千焰心沒有沾沾自喜，因為他知道，這些損傷的修復遠遠快過他魔力的恢復。

  「玄火來！」

  千焰心浮空而立，眉眼冷峻，輕輕指點，千萬玄火拜伏而至，擁簇在這緋發男子腳下。

  猛力揮手，玄火赤潮呼嘯而過，火焰燃燒之聲響徹寰宇。神鳥的化形、烈焰的憤怒，全都包含在這赤潮之中，昏暗的天地綻放起一片緋色。

  後神書寫念頌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雖然正面對著洶湧而來的玄火，但他本身沒有作出任何防備動作。

  在千焰心的引導下，堪比海上波濤的魔法火焰傾瀉在後神的身軀上，火焰的爆炸連連炸裂十幾聲，魔力在喚神台上相互碰撞。又是一波三折的爆響，千焰心一眨不眨地盯住還在對撞的玄火，焦急地等待著什麼。

  幻光覆蓋的上方，透明的光束無聲落下，若非千焰心為焦躁分心，他根本注意不到這致命的威脅。

  莫伊雷德升空，漆黑的法杖隨千焰心與自己的意志靈動，生生將所向無敵的幻光強壓回去。這時，莫伊雷德光滑的軀幹上，多了幾道閃光的古老迦述咒文，不久前與伊凡的大戰，它不僅吸收了暗元素、還將聖劍神化屍的部分神力吸走。

  汲粹權柄才得以發揮真正的能力。

  「千——焰——心——」

  又是後神的呼喚，千焰心拿住莫伊雷德，一拳向上空揮去，暗影的拳風直擊幻光，一大片透明的光束被黑暗震退。

  後神在烈焰的餘波中張牙舞爪地矗立，千焰心看去，登時一驚。

  他異形的龐大身軀在鳳凰玄火的洗禮下，竟沒有傷到一絲一毫。透明的幻光蟄伏在後神的周圍，藏匿入空間之中，看似一道薄弱的防護，卻將他的鳳凰玄火全部吸收轉化。

  後神繼續呼喚他的姓名，千焰心臉色更加凝重。

  是的。他現在發動不了概念自序，發動了也沒有用，換句話說，這片空間已經被後神書寫定義了。現在他只能像逆流而上的魚，要克服最高的阻力才能勉強存活。

  觸手沒有顧慮地向他伸來，九隻腦袋一共二十七長嘴，噴發出紫黑色的物質，形態倒像是嘔吐物。

  紫黑色的黏稠物質在喚神台上堆積、發酵、增殖，接著，這種物質變成了凝固喚神台的外殼。千焰心懸浮在空中，感知腳下那片紫黑的喚神台，感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我必須殺了他。

  不管他是我的父親，還是毀滅世界的源頭。

  千焰心帶著別無選擇的神色，雙手握住莫伊雷德，緋眸一片漆黑。

  我必須殺神。

  #

  這段時間是九天九夜。

  距千焰心登上喚神台的那一秒，已經過去了九天九夜，一分不差一秒不缺。

  「啊啊啊啊啊——」

  扯動著聲音如破鑼般的嗓子，千焰心在無比的疲憊中，不知多少次將莫伊雷德砸向後神的頭顱。漆黑的法杖閃爍神秘咒文，爆起昏暗的鋒芒，貫徹著千焰心的意志，釋放自己的威能。

  當然，這是九天前。

  在九天時間裡，千焰心無數次將後神的頭顱砸得稀爛，將觸手之中的神力擊潰，甚至幾度把後神從喚神台上打下去。

  他的魔力因此而枯竭，莫伊雷德因此而皸裂。

  與神的對抗，不止讓千焰心心力交瘁，還讓堅韌千年的法器產生了裂痕。

  現在，莫伊雷德只散發著淡淡的鋒芒，綿軟地砸在後神的身軀上。類似神的血漿朝四處飛濺，千焰心一招手，漆黑法杖斷斷續續地回到他手裡，他再次感受到法器的破敗。

  「辛苦你了。」重重的黑眼圈與蒼白的臉色讓千焰心看上去像畫了骷髏妝，他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與後神的血液浸透、腐蝕殆盡，他撫著法杖的軀幹，「請再堅持下吧……」

  莫伊雷德閃爍著微弱的暗芒，早已不如曾經那般氣勢恢宏。

  千焰心立在空中，向那團身軀望去。

  剛剛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大洞轉眼間消失，九隻完整的頭顱鳴叫，上百隻觸手揮舞。後神依舊毫髮無損，悲傷而邪惡的吼嘯，幻光瀰漫的天空翻湧不休，比九天前更加濃稠。

  一隻觸手再次向千焰心打來，與九日前的力道無限接近。

  千焰心用莫伊雷德去擋，但卻無濟於事。

  後神的抽擊讓不再充盈力量的他無法招架，只是稍微接觸，千焰心便被抽飛，從空中狠狠落在了喚神台上。

  神力順著強悍的勁頭突入自己的體內，千焰心感到仿似有千萬隻蠱蟲正在撕咬著他的經絡。他經過無數次淬鍊的身軀，在後神的力量下再次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連魔力似乎也被壓制。

  莫伊雷德翻轉，破敗的法杖跌下喚神台，在雲霧茫茫間不見蹤影。他根本來不及去抓取自己的法器，甚至連去看掉落都方向都做不到。

  千焰心右手背上的漆黑刻印一淡，竟然失去對莫伊雷德的掌控。

  「噗——」

  千焰心瞳孔緊縮，在地上趴伏間，腰背一弓，一大口鮮血噴灑在紫黑的地面上，夾雜著一丁點破碎的內臟。紫黑色的喚神台還在不斷奪取他的魔力，一點點吞噬，千焰心掙扎了片刻，倒地難起。

  後神書寫令人作嘔的身軀緩緩靠近，大量的觸手慢慢逼近。

  已經重傷不堪的千焰心睜著還清晰的眸子，盯著那正在縮小距離的神——想要起身，一次、失敗……第二次、失敗……第三次……

  最終，渾身被紫黑纏繞的他沒能自己起身，後神的觸手纏繞住千焰心的四肢與脖子，將他在空中攤開。

  「我——的——孩——子——」

  「啊啊——！」

  從觸手分支的細小觸手頂著尖刺，洞穿了千焰心的皮膚肌肉，扎入他的腹部。千焰心低頭，只見一共有八條觸手已經探進自己的腹中，排列整齊均勻，輕輕外扒，就能給他開膛破肚。

  脖子一痛，又有一隻觸手刺入他的脖子裡，冒著熱氣的血液流逝如注。

  四肢在緊緊的纏繞中充血、死血，已經失去知覺，但後神並沒有立刻將其捏碎，只是在享受千焰心逐漸痛苦絕望的過程。

  到此為止了。後神九張恐怖的臉似乎在這麼嘲笑道。其實你已經盡力了。

  來吧，重回父親的懷抱吧。

  千焰心嘴角抽搐，雖已全身紫黑，但唯有一對眼眸緋紅深切。

  他知道他絕不能認輸，這一戰是無法妥協、也無法逃避的。就像在決定面對伊凡，面對滿天魔神的那時，千焰心急促喘息，調動著自己少的可憐的魔力，朝後神發起最後的反抗。

  無形的神力壓制而來，千焰心連頭都抬不起，只剩下不屈的意志。血液在流失，就算他是大陸的魔法頂端，也終將血盡而死——或者力竭而死。

  後神的吼嘯聲泛起憐憫的音色。

  他降下幻詩篇的幻力，透明的光束鑽入千焰心的腦中，試圖開啟他的幻覺。

  每個生物都有自己的幻夢，每重幻夢都絕對致命。

  九隻頭顱唱起歡快的合唱之歌，聲音響徹克羅諾斯以西，連正在激烈奮戰的凱爾城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樣恐怖，仿佛從異世界傳來的絕望之音，帶來的恐懼足以令人發瘋。

  「真……難聽……啊……」

  合唱驟停，後神沉默地看向面前被纏繞緊繃的人形。

  不料徑直與那雙緋色深深的雙眸撞了個正著。

  那其中，正有後神書寫所不能理解的精神波動，讓它憤怒的精神波動。

  在神之間，他們將這種眼神稱之為凡人的愚昧。

  觸手一緊，千焰心的四肢迸發血濺，骨頭從破爛的血肉中露出頭來。但千焰心沒有慘叫，不知是無力慘叫了，還是強硬地忍住了。

  「書寫啊……你可得儘快殺了我。」千焰心邪魅一笑，沒有痛苦與掙扎，只有對某種存在的蔑視與高傲，「因為啊，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回到後神的圈子裡去的，我……寧願去死。」

  「不——！！！」

  後神嘶吼，他似乎遭受了嚴酷的苦刑，遭到了永恆的流放，背叛讓神明撕心裂肺地吼叫，他心如刀割，同時憤怒地看向自己的後嗣，九張缺失五官的臉冒著憤怒的紅光。

  更多的觸手升起，不再是溫暖的擁抱——吞吐尖刺，觸手直直對準了縱聲大笑的千焰心，透明的神力光芒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