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幻世風暴

  「黑暗吶，將會從最原始的地層憤然而起擁抱大地。月光啊，血色異軍突起覆蓋蒼天寰宇。一切都因你而至，也因你而逝。最後，預言詩的結尾空無署名。

  寄於腐敗心房裡的哀傷，請為我告知深愛神明的本名。枯死荒原河漢間的陌生，請為我窺探吟誦者假面下的真容。訣別之期將至，願以無邊虛無，無際虛妄，以那不可名狀的大神之名……

  

  [後神書寫，死亡與幽冥之國的領主，光明與黑暗邊際的君王。他的髮絲編織命運，他的利爪切斷日月，所有的不可逆都將反轉，所有的希望都將熄滅，書寫！唯有書寫銘刻入永恆的詩篇！——

  傳頌吧，幻詩篇！醒來吧，真後神！

  病態的世界需要聖潔的救贖，那沒有私慾、沒有犧牲的永恆幸福，將由那難明、古老的您給予。後神大人啊！假如您在大花園聽到我的祈禱，請攜帶祝福與歡笑，降臨現世——而假如您在地獄聽到我的低語，請在這世界崩壞前恩澤您的後嗣、延續您的血髓……

  回應我吧！——後神——書寫！」

  喚神台上風起雲湧，上方的大片黏膜已經糅合成一個奇怪的形狀，似人非人，正是千焰心他們在下方看到的恐怖巨影。

  星河痴迷地看著這對他來講無比迷人的形狀，保持跪伏的姿勢，向幻詩篇閃耀的光芒處三跪九叩。幻詩篇此時早已合而為一，一張完整的玉壁在羅盤的引渡下散發吞噬天空的幻光。

  約有豎起的手掌那般大小 ，宛如上佳的寶玉之壁，表面鐫刻著古老而晦澀的符號印記，樸實無華卻十足詭譎。

  這便是幻光的源頭:幻詩篇的完整本體。

  在它的下方十幾米處，黏膜的塑造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

  星河的腦門貼在冰冷的巨蟒皮膚上，身體抽搐著，不會一兒，傳出這個白髮男人從未曾釋放的邪惡笑聲，他的狂喜、他的輕鬆，都在這樣的笑聲得到解放。

  他究竟擁有怎樣的靈魂呢？或者說，他究竟擁有多少個靈魂呢？

  是一個謙卑誠摯的教皇，一個帶領艦隊直擊西海的聖鯨騎士團團長，一個與皇帝並駕齊驅引導著神靈的七英雄。

  還是一個為了變態的進化而召喚出真神的瘋子。

  恐怕就連星河自己也無法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吧，在那場記錄了全人族苦難與血淚的末世戰役里，他已經喪失了人性、喪失了信仰。

  當神明緘默著接受侮辱、當妻女慘遭敵手姦污、當失足跌入萬丈深淵後——你還會相信誰？星河會說到，那麼從此我只相信自己，自己的親身實踐、自己的智慧經驗。

  他這麼想，便這麼做了。

  只剩下頂禮膜拜——神的存在已經證實，那無法估量、令人窒息的神力聚集在幻詩之下，周圍的繁雜之聲片片並起，擾亂著星河的思緒。

  他緩緩起身，不過只有單手撐起身軀，左手與兩條小腿都已經毀去。

  不過星河絲毫不會在意，只專注地看著這燦爛的奇光與怪異的肉塊。

  幻詩風暴——完全釋放！

  #

  整個克羅諾斯大陸蒙上迷幻的混沌之光，這些光華籠罩大地與天空，透明的光束照射在人們身上，鑽入他們的口鼻里，進入他們的腦袋裡。

  無論是人族、精靈、魔族還是妖精，都陷入了自我的狂歡幻相中。

  沒能抵禦住幻詩篇威力的生物失去了自我，隨時都在增強的幻相強度也在持續侵蝕著意志堅強的人的心神。凱爾城升起一道強大的魔法結界，護住了這座金色的戰時城池。

  但亡靈大軍沒有因此而對城牆發起襲擊，它們無所謂心神，只循著鮮活靈魂的氣息攀登。

  銀燈森林內，屬於精靈的王國慘遭亡靈大軍屠殺，只有高等的精靈法師倖免於難，護著皇族向王國的最深處的密地撤退。在幻詩篇持續增強的同時，恐怕連精靈皇族也會迷失。

  魔神島與凱爾城的應對策略相同，升起了一道宏偉的魔法結界，不止只護住一座城池。這道結界跨越東西，南北對接，將整片魔神島覆蓋，暫時抵抗住肆意蔓延的幻光。

  當然，這是幻化整個世界的幻世風暴。

  河中的蝦米、林間的瓢蟲、伸出枝頭的嫩芽也無法逃避。

  野獸聚集在一起衝出密林，來到其他物種的領地上，頓時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強大的魔獸摧毀巢穴，或潛入地底、或衝上雲霄，用盡一切手段的毀滅周遭的所有事物。

  他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也知道這是絕不能產生的行為。

  暗戀著某個女孩的靦腆男人闖入她的閨房展開了暴躁的強姦，對父母積怨的天真孩童抄起剪刀刺瞎了雙親的雙眼，受到影響的正常士兵譁變將武器對準上司與平民。人們跟隨著第一時間的衝動行為著，連掙扎也不曾明顯。

  但分不清現實與幻相的生物，又怎能從這不可為的狂熱中醒來呢？

  幻詩篇喚醒了生物心中最強烈最陰暗的欲望與感情，同時誘惑他們放縱自己的情緒，只要意志力稍弱，即刻被拉入幻相中，不可自拔。

  一個充滿了幻想與欲望的世界，可以是完美，也可以是墮落。

  #

  星河感恩戴德地仰望天宇，腦中浮現出此時此刻正發生在克羅諾斯大陸上的一幕幕。

  「我拯救了全人類、全世界。」

  他無比肯定且自豪地向下方的山嶺宣告。

  「終於，神明終於回應了我的願望，萬能的幻詩篇就應該如此！啊……哈哈哈哈……神啊，儘快復甦吧，來帶領我們這些無知愚昧的低等生物，走向下一個世界的進化吧！」

  僅剩的一隻手伸向那團模糊的巨大肉塊，像是一個胎兒在索要母親的血髓。

  於是，神很快邊回應了星河。

  透明的光束朝白髮男人的頭頂落去，如鐵錘敲打雞蛋一般結局註定。星河只感到腦袋一空，視線有些昏暗，輕輕「誒」了一聲，做不出表情來。

  他低頭，看到有人的腦漿、碎骨和腦組織潑灑在周圍，成飛濺狀。

  他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了腦袋，將手摸到特定位置，卻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後腦。入手……竟是一片軟滑與濕潤，然後更多的濕潤順著他的手掌流動，這很像雞蛋打破後其中蛋清的溢出。

  星河繼續摸找自己的腦袋，終於在一段時間後摸出了腦袋的形狀。

  好似……是少了一半吧？

  他的思考能力莫名其妙地減弱，連三歲小孩都不如都想像力。

  就和雞蛋一樣，一支看不見的鐵錘敲在頭頂，腦殼破開，飛走了一半的組構，剩下少量的腦子與底座。星河臉上浮現出一絲呆傻的笑意。對，這麼形容應該是沒錯的……很生動？很……誒？

  怎麼想不起那個詞怎麼讀的了？

  誒？那個詞是什麼？

  什麼是詞……

  「啪……」星河的殘軀倒在地上，剩餘的部分腦汁流淌出來。

  有陣低啞的側側陰笑從空中傳來，這才是真正的嘲諷，對著一具還未冷卻的屍體、一道尚未離世的靈魂。

  幻詩篇的力量沒有吸納星河的魂魄，任由他在空中嘶吼、尖叫、發狂，高喊著各種各樣的說辭，後神都對他視而不見。直到他的魂魄在空中散盡，去往深淵之下的地獄深處，接受萬劫不復的宿命前，神明都沒有對他分散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幻詩篇下的肉塊沉入更下方為它呈現的幻光之中，邁入了神秘的空間。但他並不是離開了，如我前文所述，他步入了最終的塑型階段，是非常重要的完成過程。

  但未遲多久，一道龐大的黑影載著千焰心衝破高空的雲層，降落在喚神台之上。

  千焰心一眼看去，只有幻詩篇與星河莫名的屍體，哪裡還有半分真神的影子。他疑惑地跳下希羅萊耶塔，警覺地持著莫伊雷德，緩步走在這陰沉的喚神台，感知著周圍每一寸空間的變化。

  希羅萊耶塔匍匐前進、蓄勢待發，龍爪不安地騷動。

  原本千焰心以為這是個需要他自己解開的謎題，但他很快便聽到了令人作嘔的手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