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九十七,孤狼終焉(二)
2024-05-26 02:04:58
作者: 善妒
月光下,狼人模樣的肖弓著身子,利爪聳動著張開,折射著冰涼的寒光。她四足踏地的占據月湖宮中央,橫目向周圍的敵人,四米高大的身軀雖不算什麼龐然大物,但也讓人心驚膽戰。
與另外一位狼戰士不同的是肖的狼性更加返祖,比之瘋狂殺意更加純粹的兇相。無論是她的齜牙,還是她的低沉吼嘯,都更加像狼,而不是人。
偌大的宮殿裡,只迴蕩著肖的咆哮。
星河此時已恢復了大部分傷勢,手上[聖者戒]的光芒內斂,向落地後的奧黛麗與飛蟻點了點頭。他面色如鐵,首先將[聖者戒]對準盤踞在宮殿中央的巨狼,藍色炫光釋放。
七瓣花蕊再次出現,這次不再是虛幻的光線,而是真實可塑的實物。
藍色花朵從[聖者戒]的寶石處長出嫩芽,蔓延到月湖宮的地面上,隨著星河的詠唱深入,七瓣藍花緩緩打開花苞,盛放著令人神馳目眩蠱惑之光,那香氣也撲鼻而來。
宮殿中央的肖怔怔地看著前方的奇花,豎瞳中的殺意在花香的飄飛下一分分消弭。
見狀,奧黛麗與飛蟻也抬起手,念頌咒語。
他們的[聖者戒]與星河一樣生出嫩芽,七瓣花蕊結出,花開在肖的左右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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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奧黛麗伸出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清麗的臉上滿是驚奇,「這是什麼?[聖者戒]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
飛蟻仍戴著假面,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得他聲音低沉:「[聖者戒]共有四枚,是名匠大衛之子所羅門打造的,分別代表精神、忘卻、征服、皇權,這四枚魔戒適應性極強、功能頗多。魔戒向來認主,只追隨賢明的君王或淡泊的隱士,真不知道星河是怎麼將這些戒指搞到手的……」
他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七瓣藍花:「相傳這幽伶花魂是當初所羅門預知自己七年後死去時封存在戒中,每一瓣花瓣都凝結了所羅門一年的失落。」
「幽伶花……」奧黛麗藍眸一暗,「居然是幽伶花……香惑眾生、姿傾痴人……」
「不錯,任由肖如何掙扎,都難逃幽伶花的困鎖。」
花香四溢,三人抬起戒指,往後退去,三朵盛放的七瓣幽伶花卻不退反進,它們的根須瘋狂生長,鑽入月湖宮的亭台、玉柱,再從其中開出小七瓣幽伶花,整個宮殿朦朧夢幻。
星河凝神揮手,所有的花香隨他手勢一動,紛紛奔襲向已經難以睜眼的肖。
狼人匍匐在地,四足抖動,豎瞳一開一合,每一次閉合都給人一種再也醒不過來的感覺。但肖的靈魂依舊在反抗,即使阻斷了呼吸,那幽伶花香還在不停地侵蝕她的身軀。
她沒有妥協,利爪緊緊嵌入地面,鼓起肌肉與骨骼,支撐自己的軀幹。
一旁,被重創的戰爭騎士已經復原,他抄起血刀,憤怒地沖巨狼大叫,來自異界的他倒沒有受幽伶花的影響,但他似乎知道肖擁有不死之身,所以暫時沒有發動攻勢。
飛蟻面具後的雙眼看向星河,向他低聲道:「幽伶花不過困她一時,狼戰士的靈魂不滅,肉體就不會破滅。別告訴你沒有計劃。」
「別擔心,山姆,我什麼時候出過錯。」星河涼涼地說。
「出過錯?」飛蟻怪異地笑了一聲,「把我燒死,原來也不算錯嗎?」旁邊的奧黛麗不留痕跡地瞟了這兩人一眼。
星河沒有接過話頭,沉默了片刻,說道:「將[聖者戒]取下,慢慢放在原地。」
飛蟻沒有再糾結那場大火,奧黛麗轉回自己的注意力,兩人將戒指取下,動作放慢到極致,安全地將[聖者戒]平放。兩人的七瓣幽伶花只是波動一下,並未因此受到什麼影響。
白髮男人眸生異光,凝聚起全身魔力,將其灌輸入[聖者戒]之中。
他脖子上血管凸起,黑紅色浮現在皮下:
「墮天前,我們冥想。
想遼闊的蘆葦原,想無歸的雪楓林。
墮天后,諸邪斷想。
集生死於陰陽,築王座之浩蕩。
你們在宇宙深處歌唱,在幽邃的黑窟里遊蕩。
你們在日光之下飛翔,在生澀的夢境裡悲傷。
這銘文傳喚到神柱頂上,將惡魔降臨到我身旁!」
星河面目扭曲,大量的奇異力量在[聖者戒]上爆發,他似乎感到了邪神的凝視,因藉助這股力量,邪神正在悄然改變著他。
奧黛麗猛然捂嘴,飛蟻也皺起眉頭。
白髮男人痛叫間,他的身體產生了奇怪的變化:耳朵尖起長出各種各樣的尖刺,腦後的皮膚鼓脹,似有什麼險惡的囊腫將要破出,手腳蠕動,依稀是布滿利齒的巨口伸出。
邪惡的變化摧毀著他體內的器官,但他沒有停下咒語:
「來我身旁,異世的邪靈!來我身旁,無畏的惡魂!來我身旁,遮月的暗夜!
我以大匠所羅門的精血為詔令,將偉力託付於我——
神柱上已然有我姓名!」
四面八方的邪惡低語越發洪大,奧黛麗與飛蟻一動也不敢動,只覺身邊穿過了無數道看不見的魂魄,往星河的方向走去。
何等的邪惡啊!星河狠狠一笑,他瞳孔收縮,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景色。
在那些存在真的降臨到他身邊的前一刻,他截取了[聖者戒]的力量,終止了整個邪術。
「去!——」
三枚[聖者戒]騰空,翻轉幾周後,帶著滾滾的黑色魔煙向被花海擁簇的肖打去。滾動的黑氣猶如邪神的鼻息,不過行過低空,月湖宮兩側的玻璃窗盡皆破碎,陰風霎時間充斥了大殿。
「吼——啊————!」
三道黑流撞入肖的身軀,花香里的巨狼瞬間直起身子,痛苦地大叫,叫聲從狼轉化為人。而肖的形態,也在不斷閃爍轉化。
戰爭騎士動了,他挎上血色天馬,手持大刀,一聲令下,天馬帶著他沖向花海中的肖。
血刀如切豆腐般切入了狼人的脊背里,戰爭騎士吼嘯,刀勢扯動。血漿爆開,這一刀從上到下,將肖的背部割開了一半多。
他拋開大刀,纏滿絞索的手插入肖大開的背部,就在這時,肖的狼化到達終點,重新縮小為人形。她神色震驚至極,感到後背火辣辣的劇痛,而一隻碩大的手已經擠進了她的皮肉里。
當戰爭騎士的手掌握住她的脊椎骨時,肖想要回頭,但太晚了。
完整的一條脊柱被戰爭騎士扯出,血淋淋的沾染上肖的一些身體組織。將一切抽空,肖才發覺原來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
脊柱的失去,肖所有的技藝便離她而去。
如一灘爛肉,黑髮女子軟綿綿地躺倒在花海里,雙目死死地盯著上空的月亮,微弱地呼吸。
戰爭騎士猛地將那條脊椎拍在地上,從空洞的骨節里掉落出幾片細微的事物。飛蟻走上前去,將那幾片事物全部拾起,整理乾淨。
「是幻詩碎片沒錯。」他看著手中的六枚石片,向星河點頭,「一共六片,收集完畢。」
星河面色枯槁,走到飛蟻身邊,自己也檢查了一遍,才鬆了口氣:「還好,沒出什麼差錯。」看向宮殿裡環繞的黑煙,「只是[聖者戒]全都毀了。」
「我們不是還有一枚嗎?在那個領主馬洛西亞那裡。」
星河冷硬地說:「那是假的。」
「最後一枚我給了在金宮安插的那名間諜手上,哼……好了,總算是得償所願了,算算時間,千焰心差不多也來了吧。」
他看向戰爭騎士:「如果不能與他同歸於盡,也至少拖住他一個晚上。」
血騎士點頭,駕馭天馬駛向月湖宮門口。
星河三人將幻詩碎片整理安頓,便打算就此離開,以免千焰心追上。
「星河……」
三人剛剛轉身,只聽身後傳來肖虛弱不堪的聲音,奧黛麗與飛蟻互看一眼,急忙停下腳步,望向前面的白髮男人。
他看了看兩人,說道:「愣著做什麼?真想和神之棄子正面作戰?」
言罷,化作一道流光沖天而起,在月湖宮的穹頂上消失。
肖亦是看著那道流光從月湖宮的穹頂消失的,她無力地癱軟香甜的幽伶花海中,自己的血液與花汁相合,鬱郁芬芳繚繞鼻尖。
好孤獨啊。
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不是因為傷心,不是因為痛苦。
新奇,這種新奇的感覺就是孤獨吧?
比仇恨更為難熬,比失去更為綿長,比死亡更為永恆。
好孤獨啊,為什麼,我會那麼孤獨呢……
「肖大人……」
肖眼眸猛地睜開,張口想要呼喊那人的名字,卻想不起那人究竟叫什麼。
月湖宮總管近在咫尺,肖努力想要看清這個男人的面容,目光卻因傷重而無法聚焦,她也無法伸手,因為癱瘓是那麼的無情。
「大人。」總管跪倒在她身邊,好像在微笑,「總管會陪著您的。」
「一直都會……」
「永遠都會……」
肖兀自掙圓了雙眼,眼中已然沒有了仇恨與殺伐,僅存的空虛與渙散使她小麥色的皮膚蒼白。很久之後,她身邊的男人也倒在了花海里。
直到盡頭的終焉。一聲悶響,花瓣飛散,月湖宮裡沉寂冷清。
——有天夜裡,我夢見狼群在山脈頂端拜月長嘯,它們漆黑的毛髮,溶於漆黑的深夜,迎著漆黑的風。往下看,山脈下是一片林立的墓地,儘是沒有碑文鐫刻,無名無姓的的卑微異端。
墓地周圍依稀還有水聲,在漆黑的月夜,唱著沒有人銘記的乾澀歌謠,那醜陋的歌聲,連山頂的狼群都會掩耳不聞。可是這水流響聲卻覆蓋了心音,似乎只有我會為之著迷沉醉,讓妄想萌生。
然後我死了。
也在這片墓地里,聽著水流與狼嘯,看著密林與山脈。
我是那輪月亮,也是棺中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