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九十八，月沉

  「打到月湖宮去！打到月湖宮去！」

  口號聲在月夜裡不休，從月湖宮前至穆恩大廣場，堆滿了憤怒的穆恩軍民，幾十萬人共同涌動的場面實在令人嘆為壯觀，穆恩的軍隊幾乎全數倒戈，向肖的宮殿發起了進攻。

  但在以前他們絕不可能組織起這樣的攻勢，之所以，這次軍民能協力進攻月湖宮，完全是因為……

  「月女大人！」一名民眾代表向隊伍前方的一男一女喊道，「月女大人！月湖宮外牆的守軍已經全數加入我們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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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利亞轉頭沖他一點，身後的呼聲更加熱烈，群眾的草叉、鋤頭、鐮刀在相互碰撞中發出響聲，原本是輕微的響聲，卻經匯聚演變為某種鼓舞戰意的合音。跟隨著瑪利亞與千焰心的腳步，上萬人湧入了月湖宮皎潔碧玉的正門內。

  「真是氣派。」千焰心瞟了瑪利亞一眼，笑道，「不是說宮殿，是說咱們這陣勢。」他今天一襲黑袍，不過因為獨特明艷的發色，還是讓穆恩人一眼就認出來。

  瑪利亞嘆了口氣，絕美的臉上沒有那種戰時的果斷與豪情。

  他們在看過卡迪亞的慘景後全速趕往穆恩，中途一刻也沒有歇息，原以為穆恩也早已成了座荒城，沒想到剛到立刻就受到了城門口健康的守軍歡迎，連同穆恩健康的居民。

  亡靈大軍繞開了穆恩，兩人猜測，這多半是因為肖同伊凡的合作關係。

  在才到穆恩十幾分鐘內，所有的軍民都向兩人這邊匯聚，擁擠中布萊克與蕾娜完全被忽視，現在不知卡在那個角落。

  兩人在軍民的哭訴間也更加決心要前往月湖宮。

  在災難爆發後，起義軍全線撤退，各個領主心懷鬼胎，各奔東西，而肖對外聲稱抱恙，一直在月湖宮中養病。

  這些都還好，但身為北境之王的肖，居然下令軍隊給亡靈大軍讓道，並側面協助亡靈堵死帝國救助軍的逃生路線。許多部下軍隊在長期的良心譴責後決定造反，肖更是以毫不留情的殘忍手段對待。

  一個月內，城中吊死的軍官就上百名，還不含集體屠殺的軍隊。

  伊茲米爾，穆恩最德高望重的指揮官，是第一個敢於反抗肖的穆恩軍人。他全家老小被月目狼騎士團盡數屠盡，屍首被懸掛在城門之上，被禿鷹啄成骷髏。

  不過老將軍的死並沒有讓穆恩的反抗勢力平息，越來越多的部隊倒戈。

  現在，跟隨他們身後幾十萬的穆恩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現在當務之急，要取得肖手中的幻詩碎片。」千焰心眯起眼睛，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壓低了聲音對瑪利亞說，「我有個老朋友要見，你先讓民眾們穩一會兒，等我傳音。」

  言罷，千焰心向前一步走，空間扭曲，他的身影從瑪利亞眼前消失。

  「所有人——」瑪利亞的聲音冷肅，一時間鎮住了身後的嘈雜，她舉起杜鵑劍喝道，「搜尋外牆，如遇抵抗，格殺勿論，外牆清掃後再向內殿進攻！」

  「是！！——」

  回應聲震耳欲聾，瑪利亞鼓膜一震，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有時候真沒必要這麼吼。

  #

  戰爭騎士在撫刀。

  刀是血色，不知飲了多少生靈的鮮血才能早就如此殺意的兵器。

  他也是血色，不知讓戰亂充斥了多少個世界才完成如今的功績，能被稱為戰爭騎士的威名。

  血色巨人佇立在自己的坐騎旁，天馬在門外低著頭顱，偶爾會仰起脖子撓撓戰爭騎士的肩膀，但戰爭騎士不會——他是那樣專注於撫刀，好像他就是刀，除此之外不會在將意志附加到其他任何東西上。

  角鬥士般的面罩下，戰爭騎士狂暴的雙眼圓睜，滿口獠牙突出，噴吐著濃重的血氣。

  「嗒、嗒、嗒……」

  與遠處的打鬥喧譁聲不同，這堅定的腳步分離開眾多雜音，響在自己耳邊。

  戰爭騎士抬頭，身邊坐騎警覺地直起身子，翅膀一扇，飛向空中。

  纏繞的絞索響動，戰爭騎士執刀而立，凝視著前方，那腳步聲正通過月湖宮的長階，走上這精緻而美麗的宮殿。

  今晚的月光依舊皎潔，雪白如霜，映亮了來者的頭頂。

  黑衣的男子負手走上平台，月光雕琢了他俊美立體的臉龐，明明是俊雅的笑容，卻偏偏生了一對邪魅的鳳眸。迎著戰爭騎士的凝視，他順了下自己緋色的長髮，表情輕鬆隨意。

  「也對，戰意那麼重。」千焰心自顧自地點頭道，「正好連著卡洛麗妲時一起算帳。」

  戰爭騎士踏步，巨大的身軀如風移動，血刀順劈而來，割裂了乾冷的空氣。血影跨過十幾米的距離，瞬息間劈到千焰心面前。

  千焰心不避不閃，僅僅是對一刀劈來的戰爭騎士勾唇一笑，盡顯玩弄與譏諷。

  「呼——」

  刀鋒從千焰心的腦袋划過，但血刀什麼都沒有砍下來，原本該一分為二的頭顱紋絲不動，連那玩味的笑意也沒有動搖一分。

  「嘗嘗這個！」

  鳳凰玄火呼嘯而出，結成巨翼般的延伸，猛地拍在揮刀姿態的戰爭騎士身上。戰爭騎士身軀一震，皮膚上出現了大量的細小裂痕，迸發出比正常鮮血紅得多的無味液體。

  他巨大的身軀原地翻轉，在空中再次揮刀，這次豎劈，直接將千焰心整個身軀一分為二。

  血刀沒有阻礙般地砸落在地上，戰爭騎士再抬眼，面前已經沒有千焰心的身影。

  「血豬，在這兒。」低笑響在耳側，戰爭騎士剛要抬刀，一股原始的恐懼壓迫覆蓋在他身上，一時竟難以使力，「怎麼，不看我一眼嗎？」

  漆黑的法杖末端落下，發出的黑暗光束，將戰爭騎士由後向前洞穿。

  高大的騎士發出困獸般的吼叫，他快速翻身，一腳踏在一級長階上，面罩下的雙眼幾乎瞪到迸裂。千焰心在被戰爭騎士摩擦發黑的地面上站著，還是那樣一臉輕鬆自若。

  天馬抬足踩向他的頭頂，為保持隱秘悄無聲息地降落，但千焰心還是一抬手，火焰的利劍四起，頓時將血色天馬四分五裂。

  他踩住天馬的一截正在蠕動的殘軀，向戰爭騎士勾了勾手指:「來呀。」

  「吼——！！」

  血刀鼓脹，殺戮的光輝暗沉而殘忍，灌注入刀身的憤怒與殺伐，使戰爭騎士筋肉暴漲。他踏碎長階，向千焰心發動了最強大的一擊。

  刀鋒血色煥發，揮舞之際割破了月光與夜色，爆閃著尾隨的光團。

  戰爭騎士繼續怒吼，繼續揮刀。

  而千焰心終於放下了輕鬆之態，緊緊注視著這不可小覷的一刀。

  雙翼展開，鱗角尖銳的橙色龍影從千焰心身後升起，撲向一刀劈來的戰爭騎士，真龍之力的解放使龍咒術得到了極高的增幅。

  但來自異界的血刀還是硬生生將龍影劈開，戰爭騎士瘋狂地沖至千焰心身前。吐息著腥熱的氣息，渾身爆發拔山翻海的力量。

  很驚人，不過……結束了。

  千焰心意念一動，自身瞬間覆蓋了周圍的空間，望著戰爭騎士瘋狂的視線——[概念自序]啟動！

  戰爭騎士刀勢一滯，轉眼間踏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沙丘，荒蕪延綿千里的大漠。

  刀劍林立、墳冢遍地，燎燎野火明滅無盡，翻滾的赤色與沙漠相映。

  戰爭騎士僅僅跨入這[概念自序]一步，但對千焰心足夠了。

  一眼短促的景色映入戰爭騎士的眼中，隨之而來，鳳凰玄火猙獰地包圍了他，吞噬之勢不可阻擋，剎那後烈火燃盡了他的身軀。

  #

  極短暫的[概念自序]，只能說是試用。

  千焰心滿頭大汗，不斷地喘息、吐氣，他眼中沒有疲憊，只有興奮。這短暫使用的殺招消耗並不多，差不多消耗了體內百分之一的魔力，很快就能回復過來，但帶來的精神衝擊不容忽視。

  那樣絕望、凝重的空間內景，要是長時間沉浸，恐怕會出現嚴重的精神恍惚。

  「唔……」

  嗅到燒焦的味道，千焰心轉眼看向跪倒在地的戰爭騎士。

  巨大的身軀已經燒灼成看不到一點兒血色皮膚，儘是焦黑鬆脆，仿佛一觸即破裂。零星的鳳凰玄火還在他身上燃燒，千焰心判定他失去戰力的標準並不是確認他呼吸有無，這種近乎概念的生物是無法局限在生理反應上的。

  而是，他沒有再拿著那把血刀了。

  千焰心走了過去，踏著那柄也焦爛的血刀，一腳踩下，兵器頓時斷裂成無數截。

  沒有再去關注即將消亡的天啟騎士，他望向身後黑暗安靜的月湖宮主殿，感知中沒有的生命反應讓千焰心搖頭嘆息。

  月終是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