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二，返鄉

  破曉後，春天悄然到來，艷麗的太陽從天際線的方向探出，陽光稀釋輕薄的雲層，一如既往地照耀向北方乾冷的土地。

  終年的積雪依舊厚實，大地冰封，草木荒蕪，北方還是那個北方。荒涼道路的遠處，一個燃著炊煙的城鎮躲藏在晨間的風雪後，只有少量的裹著棉衣的行人在小鎮裡走動。

  「人啊，都上戰場了。」賣沙拉的老頭兒叫嚷起來，一邊給客人包裝，一邊說起最近的狀況，「萬惡的內戰剛剛在圓環山平息，邪惡的亡靈就突然出現，開始莫名其妙地屠殺了。」

  「要我說，這世界沒救了！都他娘的見鬼去吧，你要什麼醬來著？」

  「番茄。」

  客人拉了拉兜帽，避開街邊幾個行人的指指點點，接過老頭兒手裡的蔬菜沙拉，看了看那個油膩的小碗，疑惑地道:「怎麼只有一碗，我要的是兩碗打包，而且你確定碗裡有肉丁嗎？」

  「嘿呦小兄弟，怎麼那麼不識時務啊，饑荒和瘟疫席捲大陸，這是今天的最後一份了，還想要肉丁，你把老頭子的肉拿去切吧！」

  「算了，恐怕太酸了。」

  全身籠罩在兜帽長袍下的男人諷刺了一句，付了相應的錢，將沙拉端走，走向與同伴歇腳的房屋邊。

  他的那位女性同伴也涌用兜帽長袍遮蓋住全身，只是優美的腿部線條正在勾引周圍為數不多的男人犯罪。他走了過來，狠狠掃視了一圈那些要麼年老、要麼年幼的同性，礙於兜帽男人的高大身材，被誘惑得口乾舌燥的人們放棄了這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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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兜帽男人坐到了女子的旁邊，將那碗沙拉遞給了那女子，他笑道:「快吃吧，可惜沒有肉丁了。」

  女子疑惑地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我剛剛路上吃完了，現在胃裡正在消化呢。」兜帽男人裝作飽腹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將碗又往前遞了遞，「快點兒開動吧。」

  兜帽女子接了過來，用其中的叉子將碗中的沙拉分為兩半，碧綠的美眸注視著他:「你撒謊，一人一半，不許犟嘴。」

  兜帽男人摸著腦袋，緋眸與之對視，低聲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相信大家都已經猜到了，他們分別就是，從圓環山逃離的兩位主人公，千焰心與瑪利亞。

  從遙遠的圓環山衝出重圍，兩人甩開了肖布下的天羅地網，順著瀾河逃到了上游。他們沒辦法進入中大型城市裡，因為肖在那之前就頒布了兩人的通緝令，通緝了北境軍神與魔法代表——這讓北境人民懷疑之下，對肖產生了牴觸，更多人認為這是陷害兩人的陰謀。

  在災難發生後，他們兩人才得以走到正路上，期間遭遇了不少他們從未見過的敵人。

  那些伊凡召喚的亡靈戰士。

  千焰心曾抓取了一個亡靈戰士解剖研究，知識豐富的他很快發現了這些亡靈的隱秘。每一個亡靈都有一條怨恨深重的戰魂附體，這種戰魂的積怨越強，戰鬥力便越高，需要殺死數次才可能真正熄滅亡靈的魂魄。

  護送平民的士兵很多都栽在了亡靈的二次重生或三次重生:他們砍殺了一個亡靈戰士，將其撇在身後，而屍體延時復活，與前面的亡靈戰士前後夾擊，人族軍隊潰敗只是遲早的事。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似乎肖的起義軍部隊並未被亡靈戰士關注，全都是帝國軍的損傷。

  這讓兩人都非常奇怪。

  他們兜兜轉轉，終於在二月五日的一早，到達了北方邊緣的小鎮，也是千焰心旅程一開始的出發地點，法布諾鎮。

  再次重回故地，千焰心感慨萬分，看向那一成不變的小鎮，還是那樣老舊、還是那樣貧窮。唯一的細微變化就是，法布諾鎮的守衛從帝國軍變成了起義軍，不過這無關緊要，北方邊緣幾乎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

  一是因為此處太過偏僻寒冷，二是因為從戰略角度上講實在不值得爭奪。

  也得益於此，法布諾鎮的壯年男丁才能剩下幾個，不至於讓這座小鎮變成有一座「寡婦鎮」。千焰心放眼望去，街頭街尾早已沒有小商小販了，人人都躲在屋子裡，最熱鬧的竟然是破破爛爛的貧民窟。

  千焰心與瑪利亞分食完一碗沙拉，將餐具歸還後，走到了法布諾鎮的大街上。

  晨間的落雪已經停下，千焰心久違地呼吸著曾呼吸過十五年的空氣，頓時神清氣爽，將兜帽拉了下來，露出了清俊的容貌。

  他將散開的緋發紮起辮子，抬眼瞧了瞧裹得嚴實的瑪利亞，笑道:「親愛的，你也透透氣吧。」

  「你這……我們會被發現的！」瑪利亞趕忙拉住他的手，然後反應過來捏了他一下，「好好稱呼我。」

  「沒關係的，你看，這鎮子基本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不會有人閒著沒事去報官的。」

  「話是這樣說……」

  瑪利亞轉頭看了看四周，稀少的行人雖然有投來驚異的目光，但立刻便匆匆走開，回到自己點著火爐的家中。在衛兵哨所大門口，僅僅只有一條瘦骨嶙峋的老狗，它在漏風的狗屋裡瑟瑟發抖，根本沒有打算看過來的心情。

  要是擱在平日，身為北境軍神的她，一定會把這裡的指揮拖出來就地正法。

  但她現在……

  瑪利亞嘆了口氣，也拉下兜帽，清爽的空氣並沒有緩解她沉重的心情。導致她絕美的臉上沒有什麼笑意，紫發壓在大衣里，她有些煩躁，甚至想要立刻把自己留了幾年的長髮剪掉。

  雪白長街，風聲輕柔，她向千焰心的身體靠了靠，神情恍惚，好似只有他才能讓自己感到安心。

  千焰心輕輕抱著瑪利亞，行走在雪白通透的大街上，周身雖寒風環繞，但懷中軀體溫存，紫發淡雅芳香，讓他一時間心猿馬意。

  不過他知道此時瑪利亞的心情糟糕，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什麼出格的行為。得知瑪利亞家破人亡的真相後，千焰心心裡也不好受，他知道瑪利亞比他還要痛苦萬倍，之所以還能與他說說笑，只是為了讓自己不為她憂心。

  其實，這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千焰心握住瑪利亞的手，看著四下的積雪，一個主意由心而生。

  他身形一晃，彎腰向雪白的地面一抓，輕鬆地將白雪捏作球形，然後在瑪利亞還在愣神之際，將其準確地扔在了她的鼻子上。

  瑪利亞吃了滿嘴的冰渣，呸了幾口，眼角帶著玩味的笑意看向已經捏好第二顆雪球的千焰心。緋發男子挑眉不語，見她看過來，再次進攻，這次的學雪球明顯有了些許力度。

  瑪利亞「哈」了一聲，跳轉步伐，如輕燕一般側身躲開，然後也抓起一把細雪，向千焰心的方向拋去。

  就像躲避敵軍的巨大弩箭一樣，千焰心在空中旋轉一圈，雙腳踩著靈動的步子，與瑪利亞這樣靈活見長的戰士相比，近距離絕不是好戰術。於是他趕忙後撤幾步，翻滾中又向她丟去幾顆雪球。

  法布諾鎮荒涼的大街，陡然間成了兩人遊戲嬉鬧的雪仗場地。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雪球像雨點般砸落在地，在大街中央起了一陣輕淡的雪霧。雙方不是為了砸到對方，完全是為了能在抬眼的瞬間，看到對方拋出「炮彈」後，那刻美麗的笑顏。

  千焰心故意失手，讓瑪利亞砸中好幾下，果然讓紫發女子的笑容頻繁地顯現。

  雖然法布諾鎮早已喪失了歡笑，但幾個孩童路過，非常想加入兩人的遊戲——直到瑪利亞的一顆雪球將某塊厚重的青石板砸成數截，他們敬佩地看向雪球雨中活蹦亂跳的紅髮大哥哥，那種崇拜油然而生。

  嗯，這位哥哥一定又厲害又健壯，比泰坦月熊還強健的那種。

  此戰約摸進行了半個小時，兩人才在鎮子的空蕩廣場上躺下休息。以瑪利亞完勝終結，成功把跳來跳去的千焰心打成了尊雪人。

  她喘息了一會兒，臉頰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對躺在旁邊的千焰心道:「全能魔法師，你的準頭真爛，千萬別去擲彈兵營。」

  千焰心平躺著作投降狀:「別開炮，自己人。」

  瑪利亞被逗笑了，衣衫里的紫發落在雪地上，泛起晶瑩的柔光。千焰心注視了她片刻，將手伸出，為她梳理被汗濕在額頭的髮絲，瑪利亞默然，接受了他細緻地觸碰。

  「我沒事，千。」紫發女子低低地出聲，「我只是……沒辦法接受關於巴頓與琳。」

  「這很艱難，非常艱難。」千焰心點頭道。

  「他是第一個祝福我成為正式騎士的人。」瑪利亞低聲訴說著，碧色的眼眸深沉幽然，「我信任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我的照顧是出自其他目的……千，我該怎麼辦？」

  「巴頓的確沒有出自其他目的，他們也是真心對你好的……也許有什麼誤會，也許是遭到肖的蠱惑，才做出那些事，巴頓也好、琳也好，他們都是好人。」

  「不知道，千，我不知道。」瑪利亞搖頭，緩緩吐氣，「下次再遇見他們，我該怎麼辦？寬恕他們？還是殺死他們？」

  千焰心望著眼前尚未被災難覆蓋的天空，遙遠的雲彩隨著寒風漂浮，北方的春日暖陽也處在凍結的範疇內。寧靜而祥和的空際，側耳傾聽之下，還有空靈的回音傳來。

  「你得自己決定，瑪麗。」他側身，望向那深幽的碧眸，「畢竟真實經歷的人不是我……但不管你如何選擇，寬恕還是復仇，我都尊重你的做法。」

  「謝謝，千。」瑪利亞重展了笑容，瞬間讓千焰心心跳加速。

  她首先站了起來，向地上的愛人伸手:「來吧，在去你的故鄉亞林村之前，咱們先去那座雪脊酒館坐一坐吧，你說那兒的酒水比較不錯。」

  「當然是比較附近的酒館算不錯了。」千焰心握住她的玉手，壞笑道，「附近沒有其他酒館。」

  「你又騙我？」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