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一，新的皇帝

  金宮庭院。

  

  往日的閒情逸緻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嚴肅與緊張。

  庭院的中央，所有的貴族與將軍都集合在一起，沒有軟塌供他們休息，也沒有茶水讓他們潤喉。這不是卡爾的意思，而是他們自己主動要求的，由於是在等待皇帝的到來，眾人都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兩名皇子在最前並肩而站，左邊是一頭亮金色長髮、法袍加身的大皇子凱撒，右邊是一頭金色短髮、較為平日穿著嚴謹的二皇子貝利蘭卡。

  貝利蘭卡看著自己昨晚上修整的手指甲，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麼，並沒有向離自己一米不到的大哥搭話。

  凱撒施施然地站著，與皇家魔法團的部下交流後便一言不發，偶然對著自己的二弟一瞥，微笑著說道:「亞文，聽說在圓環山戰役期間，你把凱爾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可是真的？」

  貝利蘭卡放下了手，仰頭想了一會兒，懶洋洋地應道:「嘛，差不多吧。」

  「沒有對三弟的建設動什麼手腳吧？老弟這可不是寫小說那樣的安插伏筆哦。」

  「哦？是在說大哥你嗎？實際上我在金宮的觀景區為你留了套超棒的養老院。面朝雅諾德神殿，俯瞰聖菲艾爾大廣場，背靠皇家工程設計學院，你哪天退休了就去裡面坐坐養養身體。」

  兩人目光相撞，不禁相視一笑，同樣藍色的雙眸折射出淡淡的微光。

  「見到你真好，亞文。」

  「我也是，大哥。」

  凱撒挑眉打量了自己闊別已久的二弟，摸著下巴揣測道:「亞文，以你的推測，我們能挺過這次滅世的災難嗎？」

  貝利蘭卡撓了撓後腦，嘆了口氣:「這可是從未見過的世紀災難，不好說。但在很多史詩作品裡，這些個亡靈、惡魔、在天上飛的騎士，都是由我們這樣的人去打倒的。」

  「真的？書上怎麼說？」

  「有的用一頭牛來智取，有的會趁惡魔睡著的時候偷襲，還有的得到了大神的天啟。」

  「那些亡靈……睡覺嗎？」

  「……」

  「兩位。」克里斯蒂安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饒有興趣地看著面露驚色的兩人，「在聊什麼呢？真投入啊。」

  三位皇子此時在危難之際相聚一堂，凱撒睿智深沉，貝利蘭卡淡泊犀利，克里斯蒂安威嚴強勢。無疑給在場的貴族與軍方很強的安全感，他們兄弟三人相互說話，微笑，好像一切困難都會在三兄弟的面前迎刃而解。

  外界時常傳出三皇子之間為了皇位而明爭暗鬥，實際上連千焰心也沒有料到，這三兄弟從出生開始就是一條心。

  也許是因為修小時候與我們的約定吧。凱撒突然想不起最初他們展開合作的目的，也只能這樣搪塞自己的回想。

  也許是凱撒的那次重疾發作軟化了三人間的關係吧。貝利蘭卡陷入沉思，暫時放下了自己手中把玩了許久的水晶雕刻。

  也許是二哥未發表的某篇文章驚醒了自己吧。克里斯蒂安向蒙比點頭示意，帶傷的年輕將軍退下，堅守著護衛會場安全的崗位。

  不多時，在三位皇子的肅立等待下，庭院的閣樓門打開，眾人一訝，踏出房門的不是卡爾陛下沉甸甸的輪椅，而是他的近衛迪恩。

  迪恩沒有將陛下從房間內推出，他獨自一人關上了房門，通過蜿蜒的石子小路，來到了庭院的中央會場，走上了台階。

  只有極受卡爾器重的近臣或皇子才知道這名劍士在卡爾身邊待了多久，如果三位皇子沒有記錯，他們一定有很統一的答案。

  四十年。

  迪恩劍士以近衛的身份在卡爾身邊守護了足足四十年，而他依然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與外貌。他是金宮的謎團之一，迪恩從何而來？曾經做過什麼事？這個名字是第幾換？為什麼被卡爾器重？

  沒人知道，但也的確沒人敢問。

  即使他只是卡爾身邊的侍從，類似克里斯蒂安與蒙比的關係。但近君者貴，比如，要不是克里斯蒂安是元帥，蒙比也沒機會坐到軍團指揮的位置。

  迪恩掌劍而立，冰冷地看著貴族與軍方，只對三位皇子行了一禮道:「三位殿下，請隨我來。」

  克里斯蒂安看了看兩位皇兄，向身後的眾人作了個手勢。

  凱撒點了點頭，迪恩便利落轉身，走回蜿蜒的石子小路上。

  「我們也走吧。」

  說著三位皇子跟上了迪恩的腳步。

  #

  「祖父大人！」

  看著床榻上蒼老又虛弱的金髮老者，三位皇子驚呼，紛紛奔到了床邊。

  卡爾今天沒有戴治療老花眼的眼鏡，導致他們可以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老者的臉上。此時他們發現，老皇帝的膚色比以往都要蒼白得多得多，皺紋似乎更加深刻了幾分，整個人的氣息若有若無地游離，好像下一刻就會化作白鶴飛走。

  在皇位上坐了一個半世紀的皇帝，已經老成這個樣子了。迪恩靜靜地守在旁邊，隨時準備對未知危險揮劍的動作，這習慣跟隨了他四十年。

  如此的虛弱，如此的萎靡。

  卡爾無力的目光呆滯了片刻，才轉向床邊三個關切的面容，慈和地笑了笑:「你們來了……好、好……坐吧我的孫兒們。」

  凱撒不忍地看著祖父開始轉白的金髮，沉聲道:「不用了祖父，您說，我們聽著。」

  老皇帝淡淡地點頭，雪白乾枯的手掌伸出似乎想去抓什麼，三個皇子對望一眼，最終其餘兩人微微垂頭，克里斯蒂安默然將手遞了上去，輕輕握住了卡爾。

  「祖父，修在這。」

  「啊……哈哈，修……乖孩子……」卡爾握住修的手掌，目光這才有了些精神，他笑著說，「怎麼樣？一切順利嗎？城外的民眾……一定，一定要救他們……咳咳咳喬治，喬治大帝，沒有拯救曾經城外的生命，不能……不能做那種皇帝。」

  「是，祖父大人，他們很安全，一切都辦妥了。」修輕聲道，將卡爾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的下巴處，讓他能夠感受自己的呼吸，「您休息下，別一次說這麼多話，休息一下。」

  老者呵呵笑起來，這笑聲伴隨著輕微的咳嗽:「是該休息下了，我已經好久，沒有休息了……已經一百六十年了吧？」

  剛才還是金燦燦的長髮已經從那種色澤變成了雪白，卡爾的脖子上顯現出點點斑跡，黑色的液體正在從他的皮膚上滲出，凱撒接過迪恩手上的溫熱毛巾，不停擦拭著。

  卡爾看著床榻上頭奢華璀璨的玻璃裝飾，很長的靜默後，他突然問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沒有祖父，您、您怎麼可能呢，不會的……」

  修趕忙否定道，緊緊握著卡爾乾枯的手掌，試圖不讓祖父那微弱的力道消失。

  「修。」貝利蘭卡忽地拍了拍修的肩膀，神情暗淡，向卡爾說道，「是的，祖父大人，您快死了。」

  三位皇子與迪恩都沉默了下來，凱撒手中的毛巾已經被黑色汗液染成一團，他使用著魔力快速清潔毛巾，然後再次擦拭。慢慢地，大皇子眼中的淚水在擦拭中墜落，為了不讓他的弟弟們看到，他狠狠揉了揉眼睛。

  一片死寂的沉默，卡爾的另一隻手抬起，掌中一塊血色的玉石微微閃爍。那是相當黯淡的血誓約，它的光芒幾乎快要散盡，維持它的，只是早已腐朽的一個古老術式。

  「可這次的難關你們過不去。」卡爾握緊了血誓約與自己皇孫的手，聲音變得蒼勁起來，「伊凡手握有幾張殺招:天啟四騎士、上古巨蟒……對你們來講，太過危險了。」

  「無論有什麼危險，我們都能挺過去！」凱撒堅定地道，「我們會……同心協力。」

  卡爾欣慰地笑了，蒼老的面頰笑起來時更加滄桑，他看著自己三個皇子堅定的臉龐，沖幾米外那個警戒的侍衛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們都是弗倫薩爾家族的。」

  侍衛點頭表示肯定。

  「我會拼了我剩下的老命，至少去掉伊凡的一張王牌。」卡爾淡然地道，「等到我死後……」蔚藍深邃的眼眸看向修，「修，我寫好的詔書保管在迪恩那裡，你將繼承皇位，成為利維索隆的，第三代皇帝。」

  「祖父大人……」

  「宣誓。」

  「祖父大人……」

  「宣誓！」

  對上卡爾不容置疑的目光，修放開老皇帝的手，站起身來，神情肅穆，將手放在胸口，啟誓道:「吾。克里斯蒂安·修·弗倫薩爾，承萬古英靈之約，奉王座獅神之血，無畏前方艱辛、無畏重重險阻，將為守護億萬黎民，守護弗倫薩爾尊威，自願成為利維索隆帝國，新的皇帝！」

  他拔出隨身佩劍白芷，輕輕在掌心一划，鮮紅血液順掌而下，灑落在內室的地面上。劍尖一晃，卻是猛然指向大皇子凱撒。

  凱撒一愣，不明白其意。

  卡爾同樣帶著疑惑:「修，你這是？……」

  「以即將繼位的皇帝之名，宣告聖諭！」克里斯蒂安眉目如劍，聲音足以讓外面守候的貴族與將軍聽得清清楚楚，「若本帝在接下來的戰場上遭遇不測，還未繼位即戰死，由本帝兄長，凱撒擔任此代皇帝！——凱撒你可有疑惑？」

  眾人目瞪口呆，連卡爾也一時驚訝。

  凱撒反應過來後，看著自己小弟灼熱的雙眼，哈哈大笑，同時也拔出自己的佩劍，也劃開了自己的掌心，與克里斯蒂安的鮮血灑落在一起。

  「凱撒·弗倫薩爾領命！」

  宣誓後，他又將劍鋒一轉指向貝利蘭卡，躲在迪恩身後的貝利蘭卡緊緊抱住了冷硬的侍從，發覺了什麼似得搭話:「哇嗚，看不出劍士大哥你的身材不錯哦，平時有怎麼鍛鍊啊？」

  迪恩立刻將他丟到了凱撒面前。

  「不是吧，我也要？」

  貝利蘭卡無奈地拔出佩劍，念叨起雖然不情願卻流暢的告詞。

  「真該死，哈哈哈哈……」卡爾瞬間精神了百倍，滿面皺紋好似都舒展開了一樣，「好好好！都是我的皇孫！都是我弗倫薩爾之幸！哈哈哈哈……」

  克里斯蒂安首先將染血的佩劍放在鮮血中間，揚起豪邁的笑意:「兄弟齊心。」

  凱撒咧嘴，將劍搭在小弟的劍上:「其力斷金！」

  他們同時看向了旁邊吃痛抿著傷口的貝利蘭卡，無奈的二皇子撇了撇嘴，有氣無力地將劍搭上去，沉默了良久，哭笑不得地道:「都去見伊洛旭雅吧你們兩個混蛋，非要說只有兩句的成語！」

  「你還文學家呢！」兩人同時嫌棄地道，引得床上的老皇帝捧腹大笑。

  「總之——」貝利蘭卡握緊佩劍，壓在兩個兄弟的劍上，說道，「讓我們打爆邪魔腦袋的故事進入我的小說里吧。」

  「弗倫薩爾——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