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獅旗其義

  凱爾城宏偉而堅固的金色城牆，從來都是商旅與居民的匯集地之一。平日，會有成百上千的攤位在城牆下擺開，叫賣與講價並起，中央還會定時將買賣的物價公布出來，商家時常在此展開激烈的爭論。

  而現在，雄偉的城門微微打開一點兒，大量的灰袍與穿著破爛的難民堵在城門外，門口的衛兵架起柵欄，將激動的人潮擋在凱爾城城門前。

  從城外的郊野看來，還有數不清的難民正在往這邊趕，難民帶著妻兒老小，背著大包小包滿面塵土地往這邊走來。

  「為什麼還不放我們進城？」

  擁擠在城門的難民高聲吶喊，他們疲憊不堪，有的還帶著傷，在這一喊之下，卻是嚇哭在襁褓里的孩子。喧譁頓時顯得非常煩躁，吵得城牆上待命的弓箭手心浮氣躁，若非上頭的嚴令，他們真想一波箭雨將這些外來者射走。

  門口衛兵不厭其煩地要求難民們冷靜，但早已無比火急火燎的人們哪裡肯聽。

  「金宮想要拋棄他的人民！你們當兵的、和當官的串通一氣想要放我們在荒郊野嶺餵狗！」

  本書首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外面那些鬼東西吃人，還摧毀村莊，難道不是神降罪下來的怪物嗎！」

  「你們如果不能保護人民，幹嘛還坐在寶座上！」

  民情激憤，灰頭土臉的民眾開始向攔住他們的衛兵動手，衛兵隊連忙豎起盾牌將暴躁的難民抵擋住，場面混亂無比，堡壘里的弓箭手開始射箭向難民們發出警告，得到的回應則是一些從下而上的石頭。

  守衛隊長在排排盾牌的保護下站到高台上，他招呼人群:「不要激動！各位冷靜下來，等負責的長官一到大家都會得到答覆的！不要亂！——」

  「總得先讓我們進去休息吧！我的孩子得了傷寒，他需要醫生啊！」

  「那他要是不想負責呢？長官坐到堅不可摧的金宮裡泡澡，再吃個晚餐，悠哉悠哉地讓部下把我們趕走，這就是你們所想的吧！」

  守衛隊長的勸阻沒有任何作用，奮力拋擲的石頭讓他提前下台。

  更多的難民加入了擠開城門的攻勢，衛兵很快感到乏力，在他們前方有十幾萬的難民正在渴望進入凱爾城，還有更多、更多被災難波及的民眾往凱爾城的方向趕來。城外的郊野到處可見灰袍人，在民眾情緒的帶動下他們很快加入了進來。

  「停下，公民！」城牆上的弓箭滿弦，一個軍官向下方大吼，「不然將以襲擊軍人罪立即展開射殺！」

  「你們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吧！」

  「對，死在弓箭下，總比被那些骷髏吃掉好！」

  城牆上的軍官眼看排排盾兵頂不住地後退，雙目血紅地大喊:「給我預備——放箭——」

  「慢著！」

  城門口響起一聲喝止，兩匹白馬載著身穿鎧甲的騎手趕到大門之下。前面一人頭上打著繃帶，臉色蒼白，看上去還在病態中，他黑髮細眸，赫然是目前擔任軍團指揮官之一的蒙比。

  而在他身後一位的，金髮藍眸，穿戴著雄偉獅心王戰甲，英俊而高大。克里斯蒂安皇子掛著右手，整個右手手掌都困在石膏里，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偉岸。

  看到著名的三皇子殿下駕到，激動的難民們頓時停下了推搡的動作，而城牆上的軍隊立即肅立。

  金髮皇子翻身下馬，掛著的右臂沒有影響他落地的流暢，他來到豎立的盾兵後，嚴正喝道:「通通讓開，兩側立正！」

  衛兵們立即將盾牌撤離，在城門兩側乖乖站好。

  這讓克里斯蒂安能夠正視面前這群、這一大群圍在城門口的難民，他們面黃肌瘦，無論是男女老少，眼中都沒有了屬於常人的光彩。連日的逃亡讓他們筋疲力盡，背井離鄉的痛苦和身在異鄉的陌生使積壓已久的情緒無法壓制。

  而那些不過幾歲大、甚至還在母親懷抱里的嬰孩，可能不久後就要失去生命。現在的瘟疫還沒有怎麼在利維索隆蔓延，致命性還不是很強，但小孩脆弱的抵抗力怎經得起發病後的連日顛簸？

  就在他掃視間，又有一個虛弱的孩子軟綿綿地歪過腦袋，她的母親緊緊地抱住她，那表情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希望。

  修的心臟好像被捅了一刀。

  「我是克里斯蒂安·弗倫薩爾，帝國的三皇子。」他站到高台上，嚴聲道，民眾們沒有什麼驚訝，誰還不知道那個大刀闊斧進行建設與民生的小皇子呢，「我代表我的家族，向各位表示深沉的歉意。」

  言罷，三皇子用軍人的站姿挺直腰板，對著圍在城門的難民微微欠身。難民們大驚失色，亂了心神地左顧右盼，較前方的難民連忙也向克里斯蒂安躬身。

  「殿下！」旁邊的蒙比不忍地叫了一聲。

  「我為什麼要道歉？」克里斯蒂安直起身子來，表情嚴峻，「因為我們弗倫薩爾掌控的帝國，各位擁護的皇族，在此時此刻沒有保護好你們。讓你們被迫遠離家鄉，帶著妻兒老小顛沛流離，甚至為此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摯愛……」

  他滿懷傷痛地看著那個抱著死去孩子的母親，用力地宣告:「弗倫薩爾不會奢求各位的原諒，但我向各位保證，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夠進入凱爾城，染上瘟疫的，我希望你們主動站出來，我們不會放棄你們，這個時候是瘟疫最容易被治癒的階段，只要通過入城檢查後的治療，你能活下來，大家也能得到安全。」

  克里斯蒂安走到高台後段，指向那氣勢恢宏的堅固城門，掃視著將目光投向他的難民，大聲道:「凱爾城將是你們堅實的盾牌，它庇護每一個擁護它的公民，如果可以避免，那麼我希望，這樣的悲劇永遠不會再上演。」

  「可外面的那些東西，你們軍隊也打不倒！指不定哪天，那些東西就攻進凱爾城了，我們怎麼也不會得救的。」

  「我們的軍隊每分每秒都在想辦法，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能共同度過難關的。」

  「又是想辦法，你們總是在想辦法，可從來沒有真正抵禦過災難！沒用過！村莊被燒成灰燼，賴以為生的田地被糟蹋，親人被活生生吃掉，你們做了什麼？悲劇還是在不斷發生，軍隊都是些沒有用的廢物！」

  克里斯蒂安面上怒容大盛，他走到高台前，向那聲音發出的地方喝道:「好好想想，在亡靈們撲向你們的家門，是誰用盾牌將它們擋了回去？在怪物追殺你們的時候，是誰主動拿起武器來幫你們斷後？在護送你們的途中，是誰還沒到半路就活活累死？是軍人，是士兵，是那些將食物分發給你們的戰士！」

  他顫抖著從蒙比手裡接過一本厚厚的名冊，皇子的眼中不知何時也含了熱淚，他用單手將名冊高高舉起來，向難民們喝道:「我們有五萬個弟兄長期在城鎮中守衛，在災難發生後，又有五萬人自願前往救援……而活著從你們護送到達凱爾城的，僅僅只有不到一千人！」

  「你們知道，當我要放棄把戰死的士兵名字劃掉，改為圈出活著的士兵名字時，心裡是什麼感覺嗎？」

  「我感覺自己好像也死了，就死在了這面獅子守護旗幟的下面！」

  「碰！！」

  名冊被重重砸在地上打開，吹來的疾風掀動冊子，一頁頁都是那些士兵的名字，剛開始全是鮮紅的叉，而後來只是幾頁間偶然冒出的圓圈。

  站立在兩側的士兵低著頭，一名年輕的衛兵從克里斯蒂安開始說話時便開始哭，到現在哭得越發悽厲。哭聲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叫喊，似乎是「哥哥」以及「姐姐」之類的詞語。

  他一旁的老兵實在聽不下去了，一拳打在年輕士兵的頭盔側面，看著坐倒在地的後輩，瞪圓了眼睛吼道:「哭什麼哭！長一身肉沒個屁用！閉嘴，我讓你給我閉嘴，這是命令！列兵！」

  說著又是一拳砸在年輕士兵的身上，兩個戰友連忙把老兵拉住，以免讓年輕士兵真的受什麼傷。

  年輕士兵抹了抹臉，伸手扶正了頭盔，將面甲正好，重新站了起來。此時他已經將哭聲憋了回去，直直地站在原位，兩側的士兵是那樣的沉默，又那樣的淒楚。

  克里斯蒂安的身體微微傾斜了一下，蒙比大驚，想上千攙扶，只見皇子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首先讓老人婦孺接受檢查，通知城裡所有的醫生，包括金宮裡的醫生全部到城門口醫療工作，若問起來，就是三皇子的無條件命令。」

  他同時將話說給難民與軍官，可能是那段話太傷神了，彎腰撿起那本名冊後，克里斯蒂安便與蒙比一同向自己的坐騎走去。

  「皇子殿下！皇子殿下！」

  依稀是剛才說話的難民的聲音，金髮皇族停下來，但沒有回頭，靜靜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蒙比則還在氣憤地向前走，直接上馬。

  「殿下……我……對不起。」

  聽到了這句揚聲清晰的道歉，克里斯蒂安眼中略欣慰，抱緊了手裡的名冊，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