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騎士禮(三)

  「二、四、六、十一……」

  在酒館昏黃的壁燈下，修睜大了雙眼，細細看著黑袍女子手中攤開的卡牌，一個角一個角的過目。當他數完最後一張牌後，他忍不住長嘆搖頭，這局只差一點點，只差兩個角點他就贏了。

  「運氣不錯。」即使已經連輸了七八局，修良好的教養維持著他保持風度，將面前的籌碼又推給了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依舊是冷如冰雕，帽檐下的櫻唇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變化，無論是輸還是贏，對方抽到自己手牌中哪張爛牌還是好牌，她都沒有言語與表情，只是看著手裡的牌，在回合結束後攤開。

  修的蔚藍雙眸中掩飾不了的熾熱，自己出身王庭，養尊處優不說，哪個女人敢如此對待三皇子殿下呢？從小到大接觸的女性中，絕無面前這位如此性子的女子。她越是冰冷以對，修就越是想接近她。

  他也總算能體會到詩人的飛蛾撲火之感從何而來了。

  喝了一口酒，黑袍女子看了看自己這邊堆積成山的籌碼，和修那邊所剩無幾的籌碼，簡單地說了句:「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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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砌牌的手一頓，微笑了下說:「嗯，酒也喝完了，是應該回家了。」

  他站起來，活動了下有些酸的胳膊，將對應籌碼的金幣數出來遞給黑袍女子:「這是你贏的，美酒配好運。」

  黑袍女子也不客氣，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接過金幣，起身徑直離開。與修擦身而過的瞬間，似乎有種清雅的芳香掠過，令修心神一盪。

  黑色身影走到酒館門口，修才回過神來，忙走過去叫住了她:「小姐，你準備回哪裡？我叫輛馬車送送你吧？」說著，就打算在街邊打手勢。

  黑袍女子微微回頭，兜帽下碧綠的余光中映出修稜角分明的俊臉，她的聲音一如今夜寒風般冰冷:「不必。」她轉頭，漆黑的身影隱沒於凜冽，寒風呼嘯，灌入修滾燙的胸懷，著實讓他冷了個激靈。

  修看向黑色倩影前進的方向，赫然是穆恩的主要宮殿月湖宮。他神情一怔，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不俗的身手、絕美的臉龐……莫非她是……

  修端正的眉毛一挑，臉上浮現一絲奇異之色，寒風中，他拉低了帽檐，搖了搖頭。不太可能，北方第一美人不是應該大張旗鼓地從主城門列隊前進，自得地向人們展示自己絕世的美貌嗎？

  不知為何，修總是反感北方第一美人的稱呼，對他所猜想的行徑嗤之以鼻。

  寒風再次刮過，催促他趕緊到溫暖的地方避寒。

  修最後看了一眼被微弱燈光照亮的街道，四周的藍色建築形成背景，延續至那個已經非常模糊渺小的黑色背影，同樣延續至他的心裡。

  孤注一擲的，他在腦海中刻下了一個黑袍碧眸的女子，深切而熾熱。

  #

  昨夜的修，註定是難眠的。

  第二天，頂著兩個重重的黑眼圈，不注意就會打個哈欠的克里斯蒂安皇子重新走上了工作崗位。他在批閱滿桌文件期間，竟少有地走了神，而且頻率不低，這令與他朝夕相處的近侍蒙比頗為奇怪。

  走到修桌前，蒙比敲了敲他的桌角，皇子殿下猛然驚醒，立馬裝作認真閱讀文件的樣子，中氣十足地說:「怎麼了？軍需已經到瀾附近了嗎？」

  「伊洛旭雅在上，軍需早就跨過瀾，進入北方地區了。」蒙比伸手摸了摸修的額頭，關切道，「你這是怎麼了？生病了嗎？今天狀況不對啊。」

  躲開蒙比的手掌，修安心地笑道:「放心，蒙比。只是昨夜有些失眠而已。」

  「枕被不舒服？門窗透風？還是食物不和胃口？」

  修看著蒙比一副認真女僕的模樣，忙按著他的肩，讓他在身旁坐下:「你太多慮了，蒙比。我們都是軍人，要論為什麼睡不著，也不是這些細枝末節所致，今天我早點休息就是。」

  蒙比撇了撇嘴，顯然是了解修固執堅毅的性格:「好吧好吧，你說了算，我的長官。」言罷，就要起身繼續自己的工作。

  「慢著。」修拉住了他銀甲的豁口，又讓他坐下。

  「怎麼了？」順從地坐下，蒙比細長的眸子裡帶著詢問之色。

  修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與嚴肅，他看了看四周，對門口的勤務兵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等到四周再無第三人後，他才重新看向蒙比，蔚藍的雙眸中閃爍著驚人的疑惑，似乎正等著誰來解答。

  意識到可能是嚴重的問題，蒙比也嚴肅了臉，手掌對著門窗發出一陣牽引的勁風，合上的同時也震下門鎖。

  這個房間有良好的隔音效果，現在就算修開始唱歌也沒人聽得見。

  「蒙比，從小到大我是最信任你的……」修緩緩開口，那凝重的語氣讓人感到烏雲壓頂，他雙手緊握，在不知名處積蓄著力量，「所以，接下來我問的問題，你要向我保證，務必要沒有欺瞞的、一字不差地、認認真真地回答我。你保證？」

  蒙比有種大山壓身的感覺，他略帶一絲激動地看著修，緩緩點了點頭:「我保證。」

  修欣然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銀甲發出輕微的響動，注視著好友黑色深沉的眼眸，他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我帥嗎？」

  銀甲騎士嚴肅的表情先是愣了一會兒，當他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的實際內容時，他眼珠一轉，皺眉「啊」了一聲。望著修蔚藍如天空般的雙眸，蒙比終於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他驚恐大喊:「修，你絕對是生病了吧！還病得不輕！」

  修鎮定地抓住他胡亂揮動的雙手，依舊注視著他:「我的摯友啊，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告訴我，你覺得我，帥嗎？不要敷衍我，不許說謊話，給我以軍事家的口吻分析出來，執行命令！」

  蒙比震驚到無可復加，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皇子殿下。在他的印象中，克里斯蒂安皇子殿下向來不是注重外貌的人，他是個很好的政治家、演說家、軍事家與帝國戰士。強大的實力令人往往無視他的長相，只憑著他那鐵血狠辣的名頭，足以讓敵人聞風喪膽。

  雖然他的相貌著實繼承了弗倫薩爾一族優良的基因，但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人公開表示——自己是因為皇子殿下不凡的相貌才記住他的。

  然而今天，這個難題莫名其妙的擺在了自己面前，令他有些措手不及。龍伏騎士蒙比是帝國最優秀的戰士，龍伏的封號就是因為自己曾斬殺過精靈族一隻雙頭亞龍，還是將領級的那種。評價別人相貌這種事，他寧願找只雙頭亞龍單挑。

  見皇子認真的眼神，蒙比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冥思苦想才得出一些結論。組織了許久語言，以軍事家分析戰局的口吻道:「修的相貌的話，高挺的鼻樑、立體的下巴、深陷的蔚藍雙眼還有一頭靚麗的金髮，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毫無瑕疵的美男子。加上長期鍛鍊的強壯體魄，可以說，是帥到極點的帥哥了吧。」

  這蒙比倒是沒說假話，修的確俊美不凡。

  受到極大誇耀的金髮男子卻不顯得怎麼高興，他摸著那蒙比口中「毫無瑕疵」的俊臉出神了片刻，又認真地看向蒙比:「那麼第二個問題，你覺得我對女孩子有沒有吸引力？會不會有女孩子會拒絕我的追求？」

  蒙比一個頭兩個大，搞不懂為什麼今天的修如此反常，斟酌片刻後說:「呃……修的話，對女孩子應該有絕對的吸引力，不管是長相還是身份。至於女孩子會不會拒絕你的追求……呃……我想是不會的，除非那女的太傻。」

  傻嗎？修眉頭一皺，傻她還能贏我七八把？那我豈不是更傻。

  「哦，這樣啊。我明白了。」修放開了蒙比，默默地轉正身體，雙臂撐在桌子上發呆。

  蒙比撓了撓頭，不知改怎麼辦，仔細想想以修的脾性怎麼會為這些問題而煩惱呢？只會是在受到某些刺激時，人才會作出不尋常的行為。

  難道！蒙比腦中一聲轟鳴。難道是因為感情方面？修有喜歡的人了？

  他轉頭看向那個金髮男子，他的側臉殘存著疑惑與不解，伸手在自己胸前的衣兜里揣著，不知在摸什麼。蒙比遲疑地搖了搖頭，不太可能，修不是那種對付女孩子的人，奧黛麗那麼漂亮，明示暗示了修十幾年也沒見修平時怎麼提起人家。

  這來穆恩才多久？修怎麼可能……

  也不一定。蒙比猛然想起一個消息，他一直沒告訴修的消息，因為在他看來這個消息不值得讓修費神。但現在，恐怕有必要透露給修了！

  長眉細目的騎士掛起一抹不懷好意的邪笑，乍一看只是普通的微笑，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修一定提高警惕，可惜皇子殿下已經魂不守舍了。

  「修啊。你聽說了嗎？」蒙比一邊在修的旁邊假裝查閱奏摺，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昨夜裡，穆恩的軍營險些讓男人們攻陷了，為了擋住那些漢子，軍隊特地出了一個連隊的兵力去維護治安。」

  修還處於神遊的狀態，半天才點頭說:「哦……為什麼啊？」

  蒙比狹長的鳳眸直直盯向心不在焉的修，輕聲道:「聽說啊，昨天夜裡，瑪利亞·古德里安回來了，對，就是那個美人騎士。」

  不出蒙比所料，修全身一震，瞬間回魂。

  「啊？你說什麼？誰回來了？」修蔚藍的雙眸帶著不可置信，起身問道，「瑪利亞·古德里安？她是在昨夜裡回城的？具體是多久？」

  蒙比還一臉淡然，慢慢悠悠地翻了翻手裡的紙張，說:「嘶……我也記不太清了，畢竟她是穆恩的編制，不歸我們管。據說是傍晚時候，去報導前似乎去了別的地方休息了下。」

  金髮男子滿臉複雜地緩緩坐下，想起了昨天夜裡，那個昏黃壁燈下，黑袍女子生寒的聲音與冷艷的身姿。早該想到的，除了北方第一美人，還有誰有那般絕世的風采?

  他自嘲一笑，臉上不留心地暴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久經情場的蒙比一眼就能看穿成年不久的小皇子的心情。

  「修。」蒙比的邪笑再也不掩飾，他的目的依然達到，「昨天晚上喬裝打扮去喝酒的時候，碰見瑪利亞小姐，墜入愛河了吧？」修喬裝外出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每次誰給修打掩護。

  修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身中蒙比的詭計，看著好友奸計得逞般的笑容，縱使是他臉上也不由得有些窘色。但他好歹也是王族皇子，演技一流，很快地調整好面部表情，嚴肅的宛如一位元帥:「蒙比，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我們的軍需到哪兒了。」

  「去！誰吃你這套！給我老實交代，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你怎麼就淪陷了呢？」

  「呀，混蛋放手！你這是以下犯上，我要把……你軍法處置！」

  「嘿嘿，在我上軍事法庭前，我也要見識見識修的戀愛起始！」

  兩人打鬧著，圍著沙盤前的主座轉圈，蒙比看來是不會罷休的，他要審問他的皇子殿下，竟然瞞著他去泡妞了！果然是成年之後就找不著北了。

  勤務兵開門的瞬間就連忙壓低帽檐後退，退到門後，平復自己受到重創的心靈。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場景。

  他聰明地將門合上，在門口大喊了一聲:「報告！」

  裡面糾纏著的兩人才宣告休戰，紛紛坐會到自己的位置上，蒙比的聲音傳來:「請進。」

  勤務兵打開門，盯著自己的腳尖說:「報告長官，穆恩方面軍求見。」

  蒙比看了修一眼，三皇子輕輕點了點頭，他這才說道:「請吧，對了，都來了哪些人？」

  「城主埃塔，魔法顧問英格瓦娜，隨行軍官巴頓，以及一位女性騎士瑪利亞。」勤務兵在提及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不禁臉上一紅，還特地在名字前加了一個冗長的稱呼來緩解自身血脈噴張的情緒。

  當然不止是他，同時血脈噴張的還有他的上司，克里斯蒂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