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騎士禮(四)

  穆恩一行人站在堡壘大門口，各自交談著什麼。

  

  站在中間高大的老年男子是穆恩城主，有著極地靈法之稱的埃塔·威科力。不過埃塔城主的形象著實不像個法師，他的身高在一米九以上，飽經風霜的臉上長滿如鋼針般的白鬍子，身上披著寬大的冰藍法袍，在滿是肌肉的身軀上顯得非常違和。

  相貌粗獷的他如鐵塔般立在門口，令守門的兩位帝國士兵感到壓力沉重。

  好在他有個平衡掉他強勢壓迫的魔法顧問，英格瓦娜。英格瓦娜是個比埃塔小得多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皮膚白皙，微微有些發胖，好像無論何時她都能保持臉上溫和慈愛的笑容。她也穿著冰藍的穆恩法袍，不過與身邊的埃塔相比，卻是天差地別。

  兩人身後的巴頓自是不消說，還是那個憨厚務實的小鬍子大叔。兩年來他沒有什麼改變，在兩位領導人的身後充當著忠實的武將。

  雖然埃塔的氣勢嚇到了兩個守門的士兵，不過被驚嚇之餘，還是美人更有吸引力。

  那是怎樣才能形容的美麗啊！兩個士兵在心中發出了那個有幸目睹瑪利亞美貌後詩人的感嘆。

  三人身後，佇立著一位沉默不語的紫發女子，她抱著雙臂，靜靜地掃視著軍營中的陳設與遠處的練兵場所，無疑是兩年後的瑪利亞。

  瑪利亞穿戴著穆恩騎士最常見、最普通不過的白銀鎧甲，披肩是一個暗灰色的衣罩，腰間繫著兩把白金相交的鷹首長劍，交橫在她腰部後方，看上去這是穆恩的輕騎士最常見的打扮了。

  但當這樣普通的著裝配在她身上時，所有人都會驚嘆伊洛旭雅的巧奪天工。

  沒有妖嬈舞女的勾魂魅意，高潔清雅得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歐若拉。沒有貴族千金的雍容艷麗，她好像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就讓萬千佳麗為之失色。

  不施絲毫脂粉妝面，那近乎完美的雪白嬌顏清冷無雙，一頭長已及腰的紫發扎著簡潔的頭飾，沒有任何束縛地垂下，隨著她的動作左右飄揚。碧綠如玉的雙眸中，蘊含著深遠的寒光，似是總在思考著什麼。

  她的身材高挑有致，雖然被騎士鎧甲所掩藏，但那雙修長圓潤的美腿已經足夠讓人們為之嚮往。

  瑪利亞·古德里安。

  兩個衛兵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紫色的倩影，胸膛中狂跳不止的事物也被他們忽略。

  「穆恩的諸位！」勤務兵很快從門內走出，恭敬地欠身，「皇子殿下請各位進去說話。」

  埃塔點了點頭，一揮手，身後的三人都跟著自己走入了帝國堡壘。瑪利亞走在最後面，兩個衛兵連忙挺胸抬頭，目不斜視，可惜瑪利亞誰也沒有留意，甚至沒注意到門口站著兩個人。

  #

  「碰碰。」

  「咔……」

  敲門聲響起，緊接著傳來開門的聲響。

  正在沙盤前處理工作的蒙比忙放下手裡的紙筆，起身走向門口，狹長的眸子裡帶著禮貌的笑意，他張開雙臂迎接來客:「埃塔城主，好久不見了！得有……三四年了吧？」

  埃塔鐵石般的臉上輕易地勾起一抹笑容，豪邁地與之抱了抱，看著面前眉目英俊的黑髮騎士:「蒙比，你這小傢伙，前幾天會議沒見到你，說，又去哪兒禍害女人了？哈哈哈哈——」

  蒙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身後的英格瓦娜微笑著揪了下自家城主，埃塔這才壓抑住那放縱不羈的笑聲。

  這時，從主座上過來的克里斯蒂安皇子也走到近前，與埃塔和英格瓦娜親切地握了握手，彬彬有禮:「埃塔城主，還有穆恩的諸位，請落座吧。」語畢，他的目光不留痕跡地掃向埃塔身後，那個安靜的紫發女子，他心中狠狠一動，但面上仍波瀾不驚。

  可惜，瑪利亞並未注意到他，只是平淡地看著遠處的沙盤地圖，若有所思。

  在蒙比的引導下，埃塔等四人圍坐在了沙盤邊上，右邊坐著埃塔、英格瓦娜和瑪利亞，左邊坐著巴頓還有蒙比。而瑪利亞坐在離修相對較遠的位置，處於長桌的末端，有埃塔這座大山在修身旁一坐，差點兒把修的視線檔沒了。

  修坐下的同時又瞟了瑪利亞幾眼，她還是沒有看他，碧綠如湖的美眸正打量著眼下的沙盤地圖。他有些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

  蒙比離瑪利亞最近，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瑪利亞，暗暗驚艷，怕是奧黛麗在場也會被這個北方女騎士給比下去吧？這等姿色，連他這樣飽覽群芳的情場高手也無法平靜。

  可惜，他可不敢和自家皇子爭女人。蒙比忍俊不禁地看了修一眼，見他坐立不安，連忙向他使眼色。

  兩人這點兒小動作何曾能逃過老於世故的埃塔的雙眼，連巴頓與英格瓦娜也注意到兩男的不自然。

  埃塔輕輕咳嗽一聲，先放下了講正題的衝動，作了個手勢:「兩位，請允許我介紹，這位女騎士是我的部下，叫做瑪利亞。同時也是我收的弟子，目前擔任我軍先鋒軍第七軍團總團長、以及穆恩軍隊的副參謀。剛剛從前線回來。」他頓了頓，老臉微笑一下，「其實不用我介紹，兩位也應該都了解吧？」

  埃塔在暗示什麼？蒙比抬頭看向埃塔，卻發現埃塔並非在看他，而是望著微笑以對的修。

  這就對了。蒙比鳳眸一閃，計上心頭，接上了埃塔的話:「哦，埃塔城主的弟子嗎？那一定是繼承了頗為精湛的狼劍術吧？那可好，克里斯蒂安皇子的皇家劍術早就無敵於金宮了，你們兩人也能相互切磋切磋。」

  修強笑著謙虛了幾句，再轉眼，卻發現一直未曾關注過來的瑪利亞竟正瞧著自己，那眼神中，多了幾分考究之色。

  對於金宮皇子而言，這樣的眼神是很無禮的，不過現在修卻喜上心頭。或許是所有陷入愛河的少年通病吧，無論是好是壞，總希望得到喜歡的人關注。

  瑪利亞用剔透的碧眸看著主座上的那個金髮男子，秀眉輕輕一皺，那英武的五官、蔚藍的雙眼……她見過他！而且就在最近，昨天晚上，在那個街邊的小酒館裡，和自己同桌的男人。

  那個金髮男子……原來是他們口中的三皇子嗎？克里斯蒂安殿下？瑪利亞清冷的雙眸中只是微微一動，看得出她有些吃驚，但轉瞬即逝，然後就什麼情緒也不曾流露。

  看向他的同時，克里斯蒂安皇子也注視著自己，他沖她微微一笑，瑪利亞也礙於禮節地沖他點了下頭，重新看向面前的地圖，對這個英俊的皇子不抱以任何態度。

  大概是和自己無關的人吧。瑪利亞這樣想到，清冷的臉上面無表情。

  蒙比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在心中嘆了口氣，果然這個級別的美人不好泡，修也真是夠可以的，明明是毫無感情經驗的新手，一下子就玩這麼大。

  想到這裡，他心頭陡然一涼，將他鬆散的心態拉回了金宮那個是非之地——衷心希望修真的只是玩玩吧。

  「好了。我們來說說正事吧。」埃塔大手又是一揮，似乎是他發號施令前的習慣性動作，一旁的英格瓦娜忙向修遞出一份文件，埃塔順勢說道，「殿下，這是往年我們穆恩騎士禮的相關流程和事宜，今年由於遭到了精靈族的大舉入侵，你看要不要有什麼變化？」

  修將文件置於眼前，瀏覽了一遍，說:「抱歉，有些名詞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薩塔？還有……分月？」

  「殿下，我們穆恩的騎士禮分為四個主要部分，第一部分騎士禱，是所有新晉騎士們用手中的西麗草(一種北方草本植物，可入藥)向騎士英雄致意與祭拜，算是儀式的開始。第二部分薩塔，古語意思是'限制狂飲'，薩塔開始後，每名騎士飲下西麗草根炮製的藥酒，微醉即可。第三部分分月，是我們犒勞騎士們的過程，騎士們圍坐月光所照之地，舉行烤肉宴會，來賓們可以加入他們……我保證殿下與凱爾城的朋友也會享受到。第四部分善斗，在不傷害對手的情況下，騎士們可以任意走上擂台比試武藝，受到邀請或挑戰的客人也可以選擇戰鬥，這環節體現了北方遊牧民族的一些民族特色，相當有意思……以上！」

  巴頓細緻詳細地將穆恩騎士禮描述了一遍，雖有些籠統，但足以讓修和蒙比明白騎士禮的程序了。

  「是個不錯的活動！」蒙比點了點頭，摸著下巴，「正好我們最近連打勝仗，既可以鼓舞士氣又可以放鬆一下在穆恩的兄弟們。」

  修將文件放下，道:「戰時和非戰時都沒關係，這是穆恩重要的傳統，無需改變。」

  「哦……那真是太好了。」埃塔沒有什麼褶皺的老臉上浮現出平和的笑容，「我代表穆恩軍隊還有威科力家族向殿下表示謝意。」

  「這沒什麼。」修沉默一下，低聲道，「不過，希望埃塔城主能配合我們後勤部職員的工作，軍需方面。」

  「會的、會的！」埃塔站起身來，準備與之告別。

  「這就走了嗎？」蒙比走到埃塔近前，挽留道，「各位可以在這稍事休息，等用過午餐之後再走不遲。」

  埃塔高大的身材只能俯視蒙比，他笑著拍了拍蒙比肩頭的銀甲，說:「別那麼著急，蒙比。想敘舊的話，騎士禮上我們也有的是時間聊。」他停頓片刻，看向瑪利亞，「不如，瑪利亞，你留下來做客，正好也給殿下說下前線的情況。」

  眾人的視線一下匯集在那冰冷的紫發女子身上。

  瑪利亞抬起頭來，掃視一眼在座的幾人，主座上那位的視線有些過於熱切。她不動聲色，拉了拉身邊巴頓的衣袖，說:「走吧，巴頓，我們去羅曼醫生那兒查查軍備。」

  巴頓還未回答，瑪利亞就起身，也不對其他人打招呼，就往外走。

  埃塔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老臉上也頗為無奈，像是已經習慣了瑪利亞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英格瓦娜沖修與蒙比說了聲抱歉，隨著巴頓的腳步，也往門口走去。

  「克里斯蒂安皇子殿下。」

  屬於少女清越而冷徹的聲音響起，稱呼正式而完整，可惜語氣里聽不出任何軍人對皇族的諂媚之情。

  修手指一抖，看向門口那個正看著自己的紫發女子，她清冷秀麗的碧眸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淺色，宛如上好的碧玉。他雖有疑惑，然風度有加地問道:「怎麼了？古德里安小姐？」

  轉瞬間，瑪利亞的碧眸里多了幾分鋒銳的意味，她冷冷地開口:「在騎士禮的善斗環節，我會站上擂台挑戰你，狼劍術對戰弗倫薩爾劍術。」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驚，門口的勤務兵張大了嘴巴。這個漂亮的姑娘，竟然要公開挑戰金宮的三皇子，而且指名道姓地點出了弗倫薩爾的劍術！作為瑪利亞師父的埃塔倒不顯得如何吃驚，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對此情況有所預料。

  在利維索隆的戰士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弗倫薩爾劍術是皇家劍術，意味著是等級最高的家族劍術。而瑪利亞學習的狼劍術，則是源自北方傭兵團，蒼狼派的武學，埃塔城主曾是一名蒼狼傭兵，所以他交給了瑪利亞正統的狼劍術。民間劍術與傳承百年的皇族武術碰撞了？

  北方狼劍術與弗倫薩爾皇家劍從未正式比拼過，孰強孰弱尚不可知。但兩人明顯是有差異的。

  「古德里安小姐……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蒙比震驚之餘不忘確認一遍，「你是想公開挑戰，金宮的第一劍士，已經達到正騎士的修……克里斯蒂安殿下？」

  他深知修的本事，自己的職位是帝國的受封騎士，封號龍伏，意味著帝國最頂級的一批戰士。蒙比自信能單挑一個方陣的黑蠻氏族獸人，或者十頭成年兇悍的雙頭亞龍，亦或是上百隻魔靈食屍鬼，但在修——這個僅僅十八歲的正騎士手中，難以支撐一百個回合。

  在修政績卓越的同時，金宮裡的很多人都沒忘記，修除了擁有優秀的領導能力、顯赫的家世、七英雄的庇護外，還有頂級戰士的個人戰鬥力。

  沒有理會蒙比的話，瑪利亞無視著一眾人的目光，定定地盯住主座上的金髮男子。

  修也同樣看著她，那雙迷人的藍色眼眸，逐漸從震驚、疑慮化為了溫和、平靜。讓他傾心的女人，就應該如此讓人意外。

  所以他也說出了讓眾人膛目結舌的話:「嗯，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出席，恭候你的挑戰。」

  得到了修的接受，瑪利亞面無表情的臉上展露出了一絲緩和，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是罕見的笑意，修愣住了，陽光清晰的照亮使他偶然得見紫發女子傾倒眾生的淺淺笑容。

  僅僅一剎那，紫發飄飛，瑪利亞已轉身，留下了一個凜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