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騎士禮(五)

  「不能了解她的人常犯的錯誤。她冷漠的性格造成的認知偏差！」

  巴頓記得埃塔城主將瑪利亞編入自己軍團時的囑咐，當時埃塔城主像個說書人一樣搖著腦袋，眼中卻滿是對自己愛徒的關懷與慈愛，比起說書人，其實他更像一個笑談自己孫女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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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後來瑪利亞在他討伐蛛皇的軍團里，做出的堪稱過激與極端的行為，直至今天對整個利維索隆的皇子殿下發起的挑戰後，巴頓總能想到那時埃塔說的一句實質非貶義的話:

  「瑪利亞是個很強大的女孩，她擁有智慧與潛力，也註定她會成為為常人所畏懼的怪胎。」

  紫發女子在倉庫寬闊的房間中央站立，細緻地閱讀著軍備庫的帳單，沒有小動作、也沒有與旁邊緊張的軍需官作任何交流。巴頓摸著嘴唇上的小鬍子，從回憶中抽身，走近瑪利亞身邊。

  只有巴頓這樣與瑪利亞合作時間足夠長的人才能接近她周身範圍內而不被警覺，那碧色美眸掃了他一眼，繼續盯著帳本。

  巴頓扶正了自己的肩甲，摘下了自己的手套，望向四處擺滿軍備的架子:「我覺得這裡沒什麼問題吧？軍備挺齊全的，防具、武器、醫藥、魔石……」

  「覺得？」瑪利亞翻開下一頁，逐字逐句地看著，「那要這帳本何用。」

  一旁的軍需官焦灼得滿頭大汗，擦了又擦，忙順從地說:「長官說的是，應該嚴查，應該嚴查……」他知道面前這個美艷到不可方物的女子是誰，話說回來整個穆恩都知道。同時，他也知道瑪利亞的作風和嚴格，聽說上個被瑪利亞查到的私吞軍備的傢伙被毫不猶豫地革職調查、鋃鐺入獄，官職還不低。好像也沒私吞多少，三四十金幣吧？

  軍需官又抹了一把汗，只見瑪利亞翻完了最後一頁，將帳本放回了桌子上。

  「這裡的資費沒有問題。」

  這句話一出，軍需官立馬身體一軟，總算是挨過這一劫了。

  瑪利亞碧眸一掃，凌利的目光令剛剛放鬆的軍需官又以軍姿站直，她語氣仍是冷然:「希望我下次來查的時候仍然是這個狀況。但我希望你能將未知的五金十二銀補齊，儘快。」

  軍需官臉皮一抖，哆嗦著開口:「是，長官，我保證。」他那次取了點兒小錢消遣，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拿上手套，瑪利亞再無他言轉身離開倉庫。

  巴頓撇了撇嘴，也抄起桌子上的帽子，與軍需官擦身而過時低聲道:「趁瑪利亞還沒回頭前，補齊軍費吧，至少息事寧人。」言罷，他戴上帽子，拍了拍軍需官已經沒有知覺的肩，隨著瑪利亞走了出去。

  倉庫外，兩人走到了一片練馬使用的草坪，天空上開始飄起小雪。

  瑪利亞停在了原地，抬頭看著又開始降雪的陰沉天空，呼了口熱氣，說:「下一個需要盤查的地方在哪兒？」

  巴頓看著那兩年間長高了一大截的紫色背影，心中悵然若失，短暫的兩年，讓這個女孩成為了穆恩的傳奇人物。一個令人敬畏的戰士，一位率領上千人作戰的領袖，前線中被穆恩與凱爾城士兵們稱為「戰爭女神」的十八歲少女。她的官職已經在穆恩很高級了，高過了他，高過了很多比她老資格的軍官，也沒有任何人異議，全憑她在戰場上的浴血奮戰。

  但只有巴頓還覺得，她還是個女孩子，一個需要有人看管的小軍事家。

  瑪利亞微微轉頭，巴頓這才回神:「哦哦，下一個，嗯下一個盤查點。呃……讓我看看，最後一個，穆恩月湖宮的儲藏倉。」

  「好。咱們抓緊些。」瑪利亞裹緊了外套大衣，口中呼出的熱氣濺在脖子前的環佩上，銀色的表面變得些許模糊。

  「等等。瑪利亞！」

  腳步一頓，可見瑪利亞已經將巴頓的話看得很有分量了，比在卡洛麗妲時重得多。她轉頭看向身後的小鬍子大叔，他頭頂也落滿了飛雪，恍惚間，昔日的巴頓也蒼老了許多。

  巴頓抄著雙手，耳朵被凍得通紅，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周圍，遲疑片刻後說:「瑪利亞……你今天，怎麼會突然挑戰克里斯蒂安皇子殿下呢？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應該不像吧……」最後一句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在前線，瑪利亞是總團長，他是分團長，兩人合作許久，他也目睹了瑪利亞在戰場上的功勳。他個人覺得，那種刀口舔血的時光，可能令瑪利亞有些不適應，他很擔心瑪利亞能否承受得住。

  即使瑪利亞早已勇冠三軍，但在他眼中，還是個需要監護人的十八歲少女。

  感受到巴頓眼中傳來的溫熱，紫發女子微微一怔，旋即恢復了過來，頓了頓說:「放心，巴頓，我沒有事。只是我想驗證一下我的實力。」

  她看向自己腰間的兩把鷹首長劍，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我拜訪了許多劍術名家，他們都敗在我劍下，沒有與我實力相稱的對手。我在想，也許皇家劍術，能帶給我更多的感悟。」

  巴頓眼前一花，抬頭一看，雪勢正在不斷增大，降雪量瞬間拔高了幾個檔次。他暗叫不好，立馬跑到瑪利亞身邊，將自己更厚實的大衣頂在頭頂，罩住瑪利亞說:「前邊有個營房，但願裡面的小伙子不會看見你後昏過去，這事時有發生對吧？」

  在巴頓的外衣下，風雪聲減弱。瑪利亞不由得一笑，美艷動人，拍了拍巴頓的腰:「直管往前走吧，你的小鬍子都已經結冰了。」

  瑪利亞碧眸一暖，腦中突然閃過一道身影，這道身影在兩年間無數次閃過。每次讓她感受到溫暖或冰冷的時刻，那明媚的笑意就會浮現在她眼前。

  他現在，會在哪裡呢？

  在危機四伏的南方荒漠？還是東邊的大洋邊緣？

  溫暖的營房燈火照亮眼前的朦朧，瑪利亞在心中為之祈禱。無論怎麼，歐若拉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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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帝國凱爾城軍隊所在的堡壘頂端，還有一個人懷著不尋常的心境。

  金髮男子沒有穿顯示地位尊貴的黃金鎧甲，換上了一身便於做動作的絲綢短衣。他挺拔地佇立在大雪紛飛中，閉著雙眼，手握長劍一動不動，周身煥發出如螢火般的金光，在這雪天之下，卻沒有任何飛雪能夠飄落在他身上。

  周圍只有蒙比一個人，他看著周身纏繞金光的修，默默計時。

  蒙比的傘上已經布滿了薄薄一層積雪，他看向修的眼神也從最初的平靜轉化為驚訝。

  修不是個魔法師，雖然繼承了祖父強大的魔力但他無法使用術式，不過正因如此，在戰士這方面的能力，因為他對於天生魔力的把控，站到了金宮的頂端。他具備光屬性的魔力，在接受正騎士的洗禮後，卡爾陛下更習慣稱呼修的力量為英靈之力。

  將魔力導入武器中，或將之纏繞在體外進行防衛，這就是擁有先天魔力的戰士的優勢(瑪利亞的能力也同理)。

  光明魔力護體，修睜開雙目，精湛的神芒從中射出，他周身金光一閃，萬流歸宗般收回了自己體內。魔力回流的感覺令他精神一震。

  蒙比見狀立馬將濕毛巾遞了過去，似笑非笑地說:「修……你不用這麼認真吧？只是個北方比較有名的騎士而已。」

  修接過毛巾，擦拭著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笑了笑:「那你就太大意了，蒙比。在我見識過她的步法後，我對這個穆恩劍術大賽第一名，心懷忌憚。」

  蒙比有些不屑，穆恩劍術大賽又能說明什麼？能比得上由帝國最頂級的武者親自挑選出的正騎士候選，再在強大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的修嗎？他甚至懷疑這個小姑娘在修面前走不出三個回合。

  修看出了好友的不屑，淡淡地補充道:「她在十四歲的時候拿到這個名次的。」

  「十四歲？」蒙比細眉一挑，黑色的瞳仁定定地看著不斷擦劍的皇子，「我還以為她是去年拿到的呢，說起來，十四歲的時候，修你也已經劍術有成了吧？不過，令我真正關心的是……你對瑪利亞做的功課還挺多的嗯？」

  說話間，蒙比已經走近沒有施展魔力的修身邊，將傘籠罩在他頭頂。

  修擦好長劍，對劍身的光亮頗為滿意，收劍入鞘，蔚藍的眸子裡閃爍著躍動的火焰，決然道:「當然，我志在必得，蒙比。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把她娶回金宮。」

  細眉淡目的騎士五官驟然放大，握住傘的手指一緊，把傘柄捏了個脆響。他微張的嘴巴無法收起，在冷風中冒著熱氣。

  「修……你……你認真的？也許，也許我們該請示下陛下，或者蘭伊塔大人，再或者……知會一聲奧黛麗……」蒙比變得語無倫次，神情明顯是慌了。他認得修這個眼神，就像當初他說他要成為最年輕的正騎士一樣，他說了，也真的做到了。

  修冷傲地沖雪色濃重的天際哼了一聲，金髮在飛雪中宛如一條魔法的黃金緞帶，帶著帝王的不容置疑，一字一頓地說:「不必，這是我的私事，沒人，可以左右我。」

  語畢，他將長劍別在腰間，抄起一旁的外套，轉身走向通往樓下的大門。

  蒙比看著那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神色複雜。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大雪依舊飄飛，預示著幾天後的騎士禮註定將隆重舉行，而他們之間的挑戰，也將如期而至。蒙比感到有冰雪落在自己頭頂，皺眉看向自己握傘的手，只看見手中捏著的一小節傘柄。

  斷掉的傘其他部分倒在積雪中，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