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騎士禮(六)

  十月十日，傳統意義上月神歐若拉死亡前的第三日，神話中她此時正在接受伊洛旭雅的救治，但燒傷一直蔓延，無法治癒。守護歐若拉的七百騎士則在女神面前自刎盡忠，七百名月神騎士的血液浸透月亮。

  克羅諾斯世界的紅月是在這一天，但不是年年都有，是一種很罕見的天象。北方騎士們崇尚月神騎士的忠義，於是在這一天，他們為年輕騎士候選舉行儀式，侍奉月神。

  也就是騎士禮了。

  以藍色為主調的建築高聳地立在城中，鱗次櫛比地建築群一片連著一片，很多街區都在傍晚的時候張燈結彩，穆恩的居民走出家門，成群結隊地一起向穆恩的中心廣場前行。此時穆恩大廣場的周圍，早已布置好一座座北方遊牧風格的篝火。

  穆恩的中心廣場非常寬闊，面積可以輕鬆容下十萬人。可對於利維索隆的主城，還是稍顯狹小，因為穆恩的人口在四十萬人以上，全國內排名第二。

  好在沒有位置的人能自覺遵守規矩，軍紀嚴明的穆恩守衛功不可沒。

  吟遊詩人、貴族子弟終於等來了這一天，早早地在下午就到了廣場邊緣，在士兵的禮貌攔截下，坐到了應該坐的的席位上。

  

  城主陪同外來訪問的領導，諸如克里斯蒂安皇子殿下，北方其他主城的城主或代表，在遠處的廣場高台上坐定，修自然不會閒著，他開始做他最擅長的事——操弄政治，當然他也沒有忘記今晚他還有場比試。

  士兵們在廣場前的火堆周邊圍坐著，洋溢著烤肉與狂歡的氣氛。從凱爾城遠道而來的士兵們看上去還有些不習慣北方的飲食，不過在穆恩士兵的陪同下，他們看上去非常的親切。

  所有人都坐在屬於自己的篝火旁，無論士兵還是觀眾，今晚，都有享受烤肉與美酒的資格。在穆恩城中，那些無法親自到場的居民們也在自家中進行烤肉晚宴，為一年一度的穆恩騎士禮慶祝。

  這是穆恩城第二盛大的活動，但今年的規模當屬第一大。還沒到傍晚，廣場一圈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足足有數萬人到場，大量執勤守衛忙得焦頭爛額，稍不注意就會有人偷跑到會場內部。通常這樣著急的傢伙，會被場中的士兵非常友善地丟到最外面的坐次去。

  幾次之後，也就沒人敢這麼做了。

  今天沒有降雪，天空晴朗，月亮從西天緩緩升起，毫無遮掩地向大地展現它的潔白與華美。十月十日的月亮總是特別的圓而大，冰潔的月光撒落人間，照亮今晚不會安眠的月都，穆恩。

  夜幕已至，在圓月與繁星的照耀下，上萬人安靜地注目下，騎士禮開始！

  「嗚————嗚————」

  一聲低沉響亮的號角聲從樂隊高台上傳來，迴蕩在這片都篝火點亮的夜空中。號角聲從低到高，帶著奇妙的起伏變化，很快傳遍了大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號角聲漸弱，人們耳邊那仿佛來自遠古的吼叫漸漸平息，隨之而來的則是樂隊的悠長演奏，笛子、哨、節鼓還有風首箜篌和三弦琴的清越響聲。北方民族的獨特音樂，帶著勇武的豪邁與雪域的雅致。

  音樂聲中，從遠及近的，一陣陣整齊的馬蹄聲與腳步聲。

  所有人都睜大了雙眼、伸長了脖子向廣場深處望去。

  火光一閃，緊接著是許多火光同時閃現，一排排的火把在月光下閃耀，似乎躍動著火焰對於月亮的敬畏與虔誠。

  等到火把的光芒稍微接近了廣場這邊時，人們才看清，那是準備成為正式騎士的七百名新人。應和著古老傳說中的七百月神騎士，這些都是穆恩年輕一代的翹楚，中堅力量的新鮮血液。他們都騎著馬匹，從廣場後緩緩前進，走向主看台的前方。

  前頭一排的八十位新晉騎士則是七百人中最為優秀的一批，他們身騎高頭大馬，手握穆恩軍旗，全身披戴銀甲，在身後火光的映照下神聖威嚴而不可侵犯。這些先鋒騎士身後的六百二十名騎士則手持火把，也是銀甲加身，在軍旗後無比嚴肅地牽著馬頭。

  瑪利亞赫然在騎士方陣的最前頭，她全身包裹著銀色盔甲，合身的盔甲凸顯她身段的優美線條。今天她沒有戴頭盔遮掩面容，而是戴著北方女騎士的頭冠，頗具異域風情的髮飾在她身上沒有一絲違和感。

  女騎士不多，但大部分都可謂是少見的美人，即使是這樣，那些聞名而來的外賓們依舊一眼認出了瑪利亞。無數原本還比較平靜的觀眾瘋狂地湧向最近的看台，高喊著瑪利亞的名字，揮舞著雙手，期盼心目中的女神能施捨一眼關注。

  主看台上正和政治家們聊得起勁的克里斯蒂安皇子眉頭一皺，臉色沉了下去。他以略帶震怒地眼神看向那些臉上寫著「色」字的外賓，手指煩躁地敲打著扶手。

  「怎麼了？殿下？」一位政治家斗膽問道。

  修的表情立刻恢復正常，和悅地笑道:「沒什麼，下方的歡呼聲很熱烈呢。」

  蒙比與旁邊的埃塔都沖修看了一眼，並未說話。

  清冷的瑪利亞目不斜視，對那些瘋狂叫喊自己姓名的陌生人置之不理，這似乎更激起了詩人與名門望族的喜愛之心。總之，這種聲音到騎士禱開始時才被守衛嚴厲喝止。

  瑪利亞身旁的一名年輕騎士瞟著瑪利亞完美的側臉，臉上微微一紅，瞄了瞄四周，小聲說:「長官。我……我叫塞勒，我、我在訓練時，和您見過一面……」

  意識到是在和自己說話，瑪利亞看了一眼身旁與她差不多大的男子，輕輕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名叫塞勒的騎士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同時也壓抑著自己的音量道:「那個，能在長官身邊，完成騎士禮……我感到非常、非常榮幸。」言罷，通紅了一張臉，直直盯著馬頭上的配飾，沉默下來一聲不發。

  瑪利亞又瞟了一眼塞勒。奇怪的傢伙。

  「騎士禱！歌頌月之主母，普提萊若拉(歐若拉)的奇蹟，願月光響徹靈魂的耳際！」

  主持儀式的騎士將領們紛紛高呼，將自己的佩劍舉過頭頂，向著月亮的方向，單膝下跪。

  高台下，那七百名騎士也紛紛翻身下馬，過程流暢而雜音極小。他們將火把或軍旗插在特製的轡鞍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劍，與將領們動作一致地舉起，朝著月亮的方向跪伏，悄無聲息地禱告。

  禱告中途，騎士們從自己袖中取出了準備已久的西麗草，這種可以入藥治癒發炎的草本植物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即使已經離開根莖許久，它們也鮮活嫩綠。

  他們將西麗草放在胸前，嗅著象徵寬恕的芬芳，在心中呼喚著英勇的騎士祖先，

  願月光響徹靈魂的耳際。

  騎士禱結束後，薩塔和分月幾乎是同一時間舉行的。按照傳統，新晉的騎士們十月十日這天是不允許吃早飯與午飯的，美酒與肉香適時地向他們的鼻子發起進攻，然後——萬人級的宴會在廣場開始！

  老資格的騎士們加入新晉騎士的宴會，祝賀著自己的朋友、親戚或是學徒能夠得到穆恩的認可。騎士禮的觀眾們則在周圍的篝火旁向新晉騎士們吶喊，外賓雖然很想趁機跑到瑪利亞面前示愛，但看了看守衛結實的臂膀，還是默默地坐了下去。

  瑪利亞還是那麼安靜，那麼安靜地坐在屬於她的位置上，碧色美眸輕描淡寫地望著面前的篝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西麗酒，好像生怕酒喝完，自己就再也沒有可幹的事情了。

  沒有人在她身邊歡笑，沒有人打破她的寂靜。與她周圍歡躍的人群格格不入。

  紫發女子清冷於世，淡漠地獨自沉默，好像她獨身，就一切皆空。

  修的眼眸顫動了一下，看著那篝火旁孤單的倩影，莫名心酸。他一度想衝下去與那個女子並肩而坐，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胸膛，但他立馬也意識到，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目前來講是這樣的。

  「嘿！」

  瑪利亞似乎聽到熟悉的聲音，她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留著兩撇滑稽小鬍子的中年人正右手拿酒杯、左手端烤肉地站在近前，見她轉頭，微笑著沖她眨了眨眼:「奇蹟之歐若拉，來點兒烤牛排嗎？」

  瑪利亞默默地看著他，碧綠孤冷的眸子裡有柔光漣漪。巴頓哈哈一笑，靈活地坐到她身邊。

  將切好的烤肉放在瑪利亞乾淨的盤子裡，再給瑪利亞系上餐巾，做完這些，巴頓將酒杯與瑪利亞的酒杯碰了碰，看著少女精緻的五官說:「恭喜你，瑪利亞。你現在是個成人了，成年的女騎士。」

  瑪利亞想了想說:「我今年五月份滿十八歲，已經成年五個月了。」

  「不不，那不算。那時候你在東邊的古那國挑戰翠柳胖子(折柳劍術大師)，連根蠟燭都沒點。」巴頓耍賴般地搖頭，「現在。整個穆恩都在月光下發光，每座篝火都為你而燃。」

  「所以恭喜你。瑪利亞，真的。」

  瑪利亞碧眸有光閃爍，她如萬年冰雪的臉終於牽動起一個令人心碎的清麗笑容，火光虛化了她的臉龐，如夢般虛幻，但，至少巴頓能肯定她的真實。

  小鬍子大叔輕輕擁了擁瑪利亞，他接近自己時，瑪利亞才看到，巴頓的雙鬢已經斑白。在混亂的時代下，連風都在催促人們衰老。

  「答應我，待會兒與殿下的比試，點到為止。」巴頓將手放在瑪利亞的肩甲上，看著她的碧眸，「還有，保護好自己。」

  瑪利亞面色平靜下來，也注視著巴頓的雙眼，點了點頭。

  「嗚————嗚————！」

  那沉重的號角再次吹響，騎士們紛紛從歡笑中回神，放下了烤肉與美酒。看台上狂歡的眾人也被這聲號角所吸引，再次圍上前來。

  騎士禮的最後一項——擂台戰。

  誰是今晚，穆恩最偉岸的勇士呢？月光啊，交給歐若拉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