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離開、啟程
2024-05-26 01:56:35
作者: 善妒
深夜裡,法布諾鎮的貧民區里,傳來一陣陣接連不斷的狂叫聲與醉語聲。
貧民們分兩類,一類是在帝國越發殘忍的暴政下剝盡了衣食,還在昏暗髒亂的貧民窟里掙扎,一方面渴望新制光復金幣,一方面終日借酒澆愁。
另一類則是祖上傳下來的窮困基因,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總喜歡在酒場裡轉悠,調戲著出來沒給過好眼色的娼妓。
兩類性質截然不同的貧民們一拍即合,好像找到了與自己相同哲學的合伙人,頗有聊頭。所以,他們聚在一起,也看不出什麼分別了。
然而今天,貧民窟中心的雪脊酒館迎來了一位年輕的新顧客。從面貌上來看應該是未成年人,不過他的眼神與搖搖晃晃的步子已經說明他在此之前已經喝過不少的酒了。
酒保無所謂啊,現在的世道,十二三歲的孩子都在和自己姐姐妹妹、阿姨老娘亂搞,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來喝酒又有什麼奇怪的。
沒多想,紅髮少年也沒多說,坐到酒館的偏僻角落就開始喊上酒。酒保很懷疑這個少年有沒有能力支付酒錢,在上酒的同時小聲問了問紅髮少年。
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少年滿臉通紅的怒吼,一巴掌拍在酒保臉上,指間夾著幾枚可以讓酒館換幾副桌椅的銀幣,一同將酒保拍了個目眩神迷。看到貨的酒保點頭哈腰地退下,偷偷往自己兜里揣了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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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髮少年抱著油膩膩的酒瓶,就開始灌自己,半瓶酒水下肚,他承受不住地放開瓶子,大大的「啊」了一聲,刺激的醉意讓他感到興奮難耐。然後,與他差不多同歲的姐姐們,看見了機會,毫不遲疑地坐到了他身邊,極力地賣弄自己尚未成熟的色相,缺乏技巧與膽量地低喘。
紅髮少年眯著眼睛看了看周圍的小娼婦,哈哈直笑,摟過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定睛一看,又笑出聲來,推開她:「你不是……」
摟過另一邊的女子,看了看,還是推開:「你也不是……」
他起身站到了座位上,然後又跳到了放滿酒瓶的木桌子上,環視了一遍四周,包括那些被他所震驚的骯髒酒客,醉醺醺地大笑一聲:「你們都不是!——」
語畢,揮手一灑,數十枚面值不一的銅幣銀幣如雨點半落下,在酒館油漬滑膩的木地板上「叮噹」作響。
離得最近的妓女們驚呼一聲,齊刷刷地彎腰爭搶,酒館裡很多拉的下臉面的流浪漢也加入了其中,一時場面熱鬧,令紅髮少年大笑不止。
心懷不軌之徒則立刻拔出了隨身的匕首,笑吟吟地圍住了紅髮少年。
然而事情並沒有他們想像當中那麼順利與美妙。不知怎麼回事,在他們就快抓到醉酒的紅髮少年時,他們的武器甚至他們的雙手莫名其妙地燃起了火焰,還是一種暗紅色詭異的火焰,任他們怎麼撲也撲不滅,最後只能跪地求饒。
「滾。」紅髮少年突然不笑了,雙眼冷利。同時歹徒們身上的火焰一收,全都如老鼠般逃出了酒館。
紅髮少年並不在意,繼續給自己灌酒。
這個紅髮少年,自然是從卡洛麗妲冒險歸來的千焰心。他與瑪利亞、葡萄從雪林走出,不多時就碰上了巴頓的殘兵敗將,聽聞蛛皇已死,險些喜極而泣,原來巴頓他們不但在此期間遭遇了蛛皇,還遇到了更多的黑衣人,好在黑衣人沒有功夫理他們,這才僥倖撿回條性命。
葡萄早早返回凍骨雪原,自己跟著瑪利亞走到看得見村鎮的地方,想要休息一晚,因為自己的矛盾與糾結,他沒有和穆恩的朋友們告別,一個人悄悄離開。從早上就在法布諾鎮喝酒,一直喝到這個時候。
「瑪利亞……」千焰心醉醺醺地靠在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腦中閃現出紫發女子的一張張畫面——她生氣、她微笑、她嬌羞、她難過。揮之不去,揮之不去。
一拳砸在桌面上,他捂住臉面,低聲道:「我還是……唉……」
他只是市井裡的過街老鼠,她卻是穆恩的天才騎士。如果不是去打聽了一下前幾家酒館的老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
月女騎士,穆恩城主唯一弟子,穆恩劍術大賽最年輕冠軍,瑪利亞·古德里安,整個穆恩的瑰寶。
他,千焰心,半路殺出來的法師,十五年來未進行任何魔法修習,靠販賣火藥和毒品吃飯,雖然他的魔法受到瑪利亞的肯定,但亞林村的流民卻得不到穆恩的認可。
而就在這樣的時刻,千焰心喜歡上、愛上了瑪利亞。
先不說瑪利亞會不會同意,就是她師父、她身邊的愛慕者、魔法師一抓一大把的穆恩,也不會同意。他遠遠望見過穆恩,就好像他很小時候望見遠方的山丘一樣,深藍色城牆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那樣的世界,對於他來講是那麼違和。
「去你媽的穆恩!」千焰心破口大罵,他的聲音湮沒在酒客們的喧鬧聲里,幾乎不可聞。
抄起酒瓶繼續大快耳碩,醉倒後就沉沉入睡,直到夜已將盡,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一早,酒館裡的人已經零零散散,該工作的工作,不工作的不工作。千焰心悠悠轉醒,卻發現自己身上正躺著另一個醉鬼。
「我去!」一腳將正熟睡的醉鬼踢飛,醉鬼尖叫一聲,在地上醒了過來,千焰心一愣,似乎對這個醉鬼有點兒印象,「你?你……你是說故事的那個人!」
眼前這個鬍子拉渣、戴著防寒兜帽的中年人像是被一腳踹回了原型,木訥地笑了笑:「喲,小兄弟,你好你好,在下吟遊詩人法卡斯!咱們又見面了,我也記得你,你是那個唯一沒有追上來撒野的紅頭髮!」
千焰心扯了扯嘴角,揉著因宿醉而疼痛的太陽穴說:「嗯嗯……你好你好。」
「今天是來聽故事的?」
「不,今天我來喝酒,現在我該回去了。」
「別著急嘛,小兄弟。」法卡斯笑嘻嘻地坐了回來,貼近了千焰心,「你是魔法師吧?我昨晚上聽你說了一夜醉話,你還一直念叨著變強、我要變強什麼的……」
千焰心推開他靠過來的身子,雙眼有些浮腫,不屑地說:「那又怎樣?你不就是個說書的嗎,難道你還知道魔法師的事兒?」
「不,我是不知道魔法。不過……」法卡斯又嬉皮笑臉地靠了過來,「我這裡,有點兒小道消息……」
「哦?」千焰心來了興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抬手彈給他一個銅板,「說來聽聽。」
法卡斯摸了摸手裡的銅板,揣進口袋裡,伸手指了指酒館走廊的壁畫,笑道:「小兄弟,你看。這個酒館還是很尊重七英雄的,到現在還掛著七英雄的人物畫。」
千焰心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聽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諸天偉力],卡爾陛下。[榮耀星刻],蘭伊塔大人。[聖光神使],星河冕下。[護國帝刺],肖大人。[枯骨雪融],白染大人。[絕影破矢],辛奇羅爾鐸大人。以及[紅蓮怒騎士],阿姆雷特大人!」
千焰心依次朝那些風格各異的壁畫看去,看到最後一張,那個人族英雄居然與他長得有些相像,自嘲一笑,問道:「然後呢?」
「據說,作為魔法師的白染大人曾經去人族最南方的邊疆之地,號稱三大天塹屏障的山脈,阿隆特山脈,用山脈中的岩礦鑄造了法杖,力量大增!」
「你是說,讓我去阿隆特?」
法卡斯神秘一笑:「又據說,白染大人沒有去鑄造法杖,她是得到了某種力量。小兄弟,你怎麼想?」
「我明白了。」千焰心又賞了一枚銅板,起身離開。
法卡斯像看自己孩子一樣地看著手裡的銅板,一面點頭哈腰,一面對千焰心的背影的喊道:「小兄弟,你往南走的話,一定要小心獸人吶!還有南方天氣老熱了!還有南方可亂的很吶!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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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復歷942年,十一月七日的這一天,千焰心懷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強大力量的追求,離開了養育他十五年的亞林村,在他個人的房間裡,留下了一封信,與他存起來的大部分錢財。
臨走時,他只帶上了少許盤纏與必要工具,披上了娜婭去年做的兜帽風衣,徒步出發了。
紅髮少年在夜色里回望那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老舊村莊,村子周圍的木柵欄上布滿朽掉的木渣,輕飄飄的飛雪降臨,模糊了村子裡星星點點的燈火。他鼻尖一酸,立時想要流淚,這是他平生第二次不告而別
但他拼命忍住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眼淚是毫無作用的。他想要變強,成為一個足夠讓穆恩奉為上賓的魔法師,而不是成為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
那天晚上,他在深沉的夜色里走著,路過貧民窟,隱約聽到有一陣歌聲傳出,是個女子,清亮又略顯沙啞的嗓音意外的舒服:
星之眼淚,墜落異鄉。
月色成行,夜鶯歌唱。
所尋之人,足跡漫長。
伊索夜裡,果酒悠香。
千焰心沒有聽完,也不知道歌曲的名字,似乎很熟悉又好像聞所未聞。只是在歌聲響起的一剎那,千焰心原本咽回眼眶裡的淚水滑落而出,他快步離開,一個人在無聲的夜景里沉默。
他心說,就這一次吧。再軟弱一次。
——大概這世間之人都察覺了時光無息,卻仍追尋著迷霧後未知遠方。萬般顏色後,虛幻浮生,人來人往。
(第一部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