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葡萄

  瑪利亞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晚上，不過從窗外的青色天空可以看出，應該是淺夜。

  她躺在乾淨柔軟的木板床上，身上披著溫暖的毯子，穿著乾淨的衣服，傷口也得到妥善處理。此時小木屋裡的火爐燒得正旺，一旁擺放著少許陳舊的武器與盔甲護具。這好像是那個廢棄軍營的營房。

  「千焰心……」她猛然扶額，緊閉雙眼回憶——一場大雪冷冽的噩夢，刺骨的寒冷席捲身邊的一切事物，這時，有一個人支撐起自己虛弱的身軀，用力地在說些什麼。暗紅，暗紅色的眼眸。

  是千焰心，那個記憶中孱弱、有些卑劣的少年。

  是他救了自己，瑪利亞碧眸茫然，他是怎樣從那樣的絕境中救下自己的？他人呢？

  瑪利亞急忙望向四周，自己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千焰心也應該平安無事的。可是，他人呢？

  

  她想要下床，可身上竟無半分氣力，稍微一動腦袋便眩暈起來，可能是魔狼的寒毒還未完全解除。

  「千…千焰心！」似是有點兒不習慣直呼對方的名字，瑪利亞俏臉微紅，鼓起勇氣喊了一聲。這樣呼喊一個人，還是她頭一次這麼做。

  四周寂靜了一下，瑪利亞漲紅了俏臉，糾結了片刻，剛想再喊一嗓子。門外傳來的一絲響動卻讓她生生將那一聲憋了回去，她沒怎麼聽清那是什麼聲音，但可以肯定的，不是千焰心的回應。

  出於對未知危險的察覺與警惕，瑪利亞又變回了那個驍勇善戰的高冷騎士。

  她輕手輕腳地揭開毯子，慢慢移到了床邊，從散落的武器架前拾起了一把生鏽的鐵劍。並不稱手，但有武器在她總覺得很安心，就算是現在這個狀態，她也自信能幹掉十來個手持利器的暴徒。

  從床邊到門口差不多有五米左右，以自己目前的狀態暫時下不來床，瑪利亞冷冷地望著緊閉的木門，將鐵劍暗暗放在了手邊。

  只要敵人敢接近她，她就能瞬間割斷敵人的咽喉。

  木門「吱呀」一聲，玄關發出緩緩的扭動聲，瑪利亞靠在牆上，半眯著雙眼。

  一隻毛茸茸的爪子首先映入眼帘，瑪利亞微微一驚，沒有第一時間握住鐵劍。

  雪白的爪子撓著門板，似是想要把這木門打開，卻不知是不是可以用爪子。糾結了一會兒，爪子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悶響，門外的動物發出一聲嗚咽，應該是把腦袋撞疼了吧。

  接著，它不再試圖快速開門，而換用鼻子那部分慢慢把門頂開。

  兩隻漆黑晶亮的大眼珠出現了瑪利亞的碧眸中，她睜開眼睛細看，竟然是一頭年幼的泰坦月熊。體型與成年獵犬差不多大小，如同白色毛球般圓渾可愛，除了胸口上有一彎月牙，外形上與其它熊類沒什麼區別。

  小熊沖瑪利亞甜甜地叫了一聲，伸出四條短短的小腿，蹦蹦跳跳地撲了過來。

  正常來講，瑪利亞應該舉劍格擋，接著翻手反劈，然後在小熊屍體的氣味沒有引來它父母的短時間內轉身逃命。鐵劍就在自己手邊，自己的手指幾乎都挨著劍柄。

  但瑪利亞沒有這麼做，不知怎麼地，她竟然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撲過來的小熊，還將它抱到了懷裡。

  小熊似乎很喜歡瑪利亞的懷抱，可愛的小腦袋不停地蹭著瑪利亞的脖子，鼻子一動一動地似乎在嗅她的氣味。雪白的球形身體讓人忍不住想好好撫摸一陣，瑪利亞也想這麼做，但始終沒有做動作。

  怎麼辦？殺了它嗎？瑪利亞腦中一片空白，望向懷中這個可愛的小毛球，無法決定。她知道泰坦月熊的幼獸周圍一定有母獸保護，要是被成年的泰坦月熊逮住，可就麻煩了。

  她白皙的手掌慢慢放到小熊的脖子上，輕輕觸及那跳動的脈搏，遲遲沒有發力。

  小熊卻毫無察覺，搖著耳朵依偎在瑪利亞懷裡，那模樣宛如安詳的嬰孩。

  「瑪利亞！」

  一聲歡快的呼聲，年齡不大的聲線，瑪利亞手掌一抖，猛地抬頭望向門口處。

  暗紅色的長髮，清秀的小臉，只是身上的破舊棉衣更加破爛了，全身上下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千焰心激動而興奮的臉上洋溢無法抑制的笑容，又開口喚了一聲:「瑪利亞……」

  紫發女子也一時百感交集，心中那顆懸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懷裡的小熊親昵地沖千焰心叫了叫，似是與千焰心十分熟識。轉頭看向神情大大不同的紫發女子，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千焰心幾大步跨到瑪利亞近前，雙眼一紅立時就哭了出來，一副女兒家的楚楚可憐之態。瑪利亞更加放心，確定這是千焰心本人無誤。

  千焰心用毯子揉著淚眼，哽咽道:「太好了…瑪利亞，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說話間兩隻手不老實地鑽到被窩裡，從裡面偷偷握住了瑪利亞冰涼的手。

  剛想安慰一下他的瑪利亞全身一麻，雞皮疙瘩如雨後春筍般地從手臂上冒了出來。怔了好一會兒，才羞怒交加地掙開千焰心的雙手，並用他侵犯的那隻手往他腦門上來了一下，千焰心叫了一聲，按住了被彈紅的腦門，淚眼汪汪地看著她，眼中仿似有道不盡的哀怨。

  瑪利亞趕緊將小熊放到一邊，裹緊了被子，掃到自己身上有些陳舊的布衣。突然想起一件事，直直地看向千焰心:「我的盔甲，還有這衣服……」

  千焰心擦拭淚痕的手一頓，笑容凝固，結巴地說:「那那啥，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嘛……你傷得這麼重，不脫衣服，怎麼上藥啊？」

  感受到紫發惡魔慢慢冰冷到極點的眼神，千焰心連忙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慢著，你內衣好好地穿著的啊，不信你自己看，那玩意兒我不會解。我就把你那些個傷口處清理上藥，別的我什麼都沒幹。」言罷，他細細一想，低聲道:「但為了檢查你肋骨有事沒有，你外層的束胸是我扒的，沒想到你還束胸……」

  瑪利亞一驚，低頭看向自己已經發育起來並且規模可觀的胸部，清麗的臉上暴紅無比，怒叱:「無恥下流！」怒極之下，一枕頭就扔了過去。

  千焰心看著只是個枕頭，軟綿綿的，也就不躲了，但他卻忽視了扔枕頭的是能單手揮舞幾百斤鋼槍的瑪利亞。

  「嚯……哎嚯嚯……」千焰心一下子飛出了五米遠，正好到門的位置，抱著枕頭呻吟。

  瑪利亞看著地上到處打滾的紅髮少年，終究還是於心不忍，沖他招了招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無心……無心的，姑且原諒你了。」

  紅髮少年如蒙大赦，嬉皮笑臉地將枕頭平整地鋪在床頭，又貼心地扶瑪利亞躺下。

  「說起來……我，我還要感謝你。」瑪利亞偏過臉，不讓千焰心看到，她雪白玲瓏的耳朵因羞澀紅了起來，這副模樣完全是個溫順的小女人。

  千焰心臉上也是一紅，訕訕笑道:「這沒什麼，要真過意不去，以身相許我也不介意……哦哦哦，疼疼！」

  瑪利亞放下他被捏的通紅的手，皺著秀眉，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一手輕輕撫上額頭，在眉間反覆徘徊，低聲自語:「好像，有什麼東西，嘖，記不起來了。」

  千焰心見她摩挲著眉心，臉色微微一變，雙頰然上街緋紅，不自然地絞著手指。

  「你臉紅什麼？」瑪利亞眼尖，覺得他有問題，立馬質問道。

  「嗚……」小獸輕輕的叫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他們同時望向那隻幼年的月熊，小熊打了個哈欠，眯著小眼，不是很精神的樣子。

  千焰心眼見轉移話題的大好機會，忙解釋道:「其實我們能到這兒，還是多虧了我的月熊朋友。要不是葡萄，我們照樣得死在凍骨雪原上。」

  瑪利亞的動作已經不再僵直，輕車熟路地抱起小熊，撫摸著小熊的雪毛，由於力度掌握不好，揉得小熊不滿抗議。

  她放緩了撫摸的動作，笑道:「它叫葡萄？白色的葡萄？」

  千焰心被這難得一見的笑顏所攝，久久無法回神，片刻後才「啊」了一聲，搖了搖頭:「不不，葡萄可不是這小傢伙兒的名字，葡萄是它爸爸的名字。」

  「它爸爸？」

  木門再次被打開，瑪利亞透過千焰心的肩膀望去，卻見一張磨盤大小的熊臉正擠在門口，見她看過來，呲起了尖牙。

  「葡萄！」千焰心朝那頭巨熊一笑，好像在面對一個相知許久的朋友。

  被喚作葡萄的月熊立即收起了尖牙，一副溫順的神態，看向瑪利亞，準確的說是看向瑪利亞懷裡的小熊。

  「你身上用的草藥也都是普葡萄和葡萄夫人找來的。」千焰心從取出了一株長滿綠葉的植物，「綠晶草，從雪原毒蛛領地里摘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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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那頭比大象還要高大幾分，雄偉得嚇人的泰坦月熊，才是葡萄這個名字的擁有者。

  那是兩年前的一天夜裡，偷獵者帶著精良的裝備混入凍骨雪原，憑他們的本事，想獵一頭成年的泰坦月熊本來是不可能的。奈何葡萄遭受了魔狼群的圍攻，脫離狼牙後又中了陷阱，這才著了偷獵者的道。

  千焰心當然是很看不爽那些卑鄙的偷獵者，便偷偷放走了這頭受傷的泰坦月熊。

  從此，一對人熊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泰坦月熊喜歡吃魚乾？」瑪利亞驚呼一聲，一臉不可置信之色。

  千焰心靠在葡萄柔軟的皮毛上，險些陷進去，他翻身坐起，雙手靠近火堆，笑道:「要不是我採購的魚乾不小心丟了，葡萄馬上就能給你證實！」

  葡萄巨大的腦袋轉過來，噴了個響鼻，似是在承認這個食物愛好。

  瑪利亞撫摸著懷裡已經睡著的小熊，好奇地看著千焰心背後那頭巨熊，難以想像這樣一頭巨獸竟然會吃魚乾那種乾癟細小的食物。

  千焰心伸手摸了摸葡萄雪白的鬃毛，叫著這頭大熊:「葡萄，明天帶我們去毒蛛皇的所在處轉一轉吧？」

  巨熊低吟了一聲，那眼神似乎在說，管它是毒蛛皇魔狼王的地盤，這卡洛麗妲就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可見葡萄的性格與千焰心本身就很合。

  「倒是瑪利亞你。」千焰心關切地看向瑪利亞，「你只用一天時間恢復，身體還不行吧？」

  瑪利亞神情自信:「我昏迷了三天左右，加上這一晚上的休息足夠了，我的恢復能力天生就很快。」

  想起那輕易就把自己制服的手勁兒，千焰心翻了個白眼:「確實，不能以常人為你做標準。」言罷他想了想，道，「你們不會還要和蛛皇一戰吧？」

  「還未會合，我也不確定，直覺告訴我，該撤退了。」瑪利亞望向被火光照亮的樹叢，碧色的雙眼似是要穿透那濃重的黑暗一般，「發生了太多意外，我需要稟報城主，再行定奪。」

  「所以，明天大概只是和大部隊整合一下，立即回城。你呢，也跟著我們回穆恩，賞金照付，我會把你介紹給城主，憑你的天賦，肯定能得到他的賞識！」

  千焰心喜上眉梢，旋即又沉了臉色。不，他不能去穆恩，面對那個傳聞中大師級魔法師的城主，他會露馬腳的。

  他是不是流民，在黑市幹過什麼，毒品的渠道又在哪兒，這些疑點城主還能漏掉？要是再不小心走漏了亞林村的位置，可就不是光他一人遭殃那麼簡單了，娜婭姐、霍羅、村長爺爺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為了不讓瑪利亞掃興，他也沒有多言，只是沖瑪利亞一笑。

  瑪利亞說了一會兒，望見了千焰心臉上顧慮的神情，對他的沉默也有所察覺。不禁微微失神，她知道千焰心應該是流民，想在穆恩得到認可恐怕非常困難，但她有信心，或者說她對千焰心有信心。

  於是，兩人就各懷著各的心思，收拾收拾東西，回到軍營木屋裡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