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江昭x沐七

2024-05-25 14:01:19 作者: 久戈

  沐七撿了一個漂亮得精魅似的小孩兒。

  說是小孩兒,瞧著也有十五六歲了。正是抽條的年紀,身骨單薄,個子倒已經不矮。

  但長得實在太好。

  鴉羽一樣墨色的長髮散至背後,越發襯得肌膚白皙細膩,似整塊上好的羊脂玉。一雙惑人的桃花眸子,眼角弧度剛好地微微上挑,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底勾勒出一道頗有張力的陰影,落在眼尾暈染的淡淡微紅處。眼波流轉間,似是動盪微涼的一汪春水。眉則細長,宛如黛墨工筆描繪。鼻樑高挺,薄唇色澤淺淡,卻極是潤澤。

  

  因為年紀尚小,五官輪廓較之尋常成年男人更為柔和稠艷,自有天成的一股子嫵媚慵懶。

  「弟子江昭。」小孩兒對圍上來的人自我介紹,眉眼間帶那麼一點勾人的笑意,心底卻遍是涼薄。

  這些人,一個一個,沒有不在沐七身上劃刀子的。每一個都該死。

  可惜從司爾特劇場離開,回到五百年前,此時的他只是白身,毫無修為,不然只怕此刻這清虛峰早是一座死山。

  視線落在他身側的沐七身上,江昭又覺得有些惶然,就算自己真的還是那個寧安君,沐七也不可能讓他開殺戒罷?

  畢竟她就是那樣一個人,也不知該說是仁慈還是迂腐。明明這世間無人愛她,她卻偏偏要愛所有世人,百死不悔。

  「江昭以後就跟著我,」沐七說到這兒時遲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江昭,「你可願意麼?」

  未等江昭說話,清虛峰峰主田韋匡搶言,「沐七你修為如何自己不清楚麼,也敢害人子弟!進了門的便是我楚門中人,你是想私相授徒,觸犯門規不成?!」

  清虛峰,萬劍楚門五峰第二,因高而孤絕,故稱清虛。取「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之意。

  沐七身為清虛峰長老,與田韋匡身份本應相當。江昭咬住下唇,垂著濃密的長睫。

  「江昭是吧,我門下尚還有缺,你可願意?」修長生道,最重天資,凡與常人卓異者,皆稱得上天資過人。而如江昭,容顏傾國,自然也被視為此類。

  江昭緩緩搖頭,「弟子只想報恩。」

  田韋匡蹙了眉還想說話,江昭便補上一句,「曾有仙師見過弟子,說弟子經脈凝塞,必不可成才。弟子只望為奴為侍,報楚門不棄之恩。」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也算不得說謊。江昭經脈確凝塞,若真修習長生道也確難有起色。

  可江昭修的不是長生,而是絕命。

  長生道常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此道,講求遁其一,因此修士順應命理,於天地求一線生機。

  而絕命一途,卻逆天而行,一步踏錯,則魂飛魄散,再不得輪迴。

  探查過江昭的經脈,田韋匡暗嘆了一聲可惜,登時把火氣都發在了沐七身上,「天煞的孤星,撿回來的也是廢物!」

  沐七垂著眼,半點不曾反駁。

  「你不要拜我,你也看得出,我是沒什麼地位的,不要拖累了你。」江昭敬香茶時,沐七將人扶了起來。

  「師尊?」江昭揚起頭,此刻他身高尚不及沐七,仰視看人時眼裡漫著水光,艷麗又無辜。「師尊不想要徒兒,是因為徒兒不能修行,所以......」

  沐七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緩,她本來就不會拒絕人,更別提是這樣漂亮的一個小孩兒,「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在楚門並無實權,實在怕拖累你。」

  她的目光越過江昭投向門外,所謂秦川小築,不過崖邊一座木屋,沐七修整幾次,勉強搭建了兩進,望出去只一片荒渺的雲煙。「你也看到了,我這秦川小築實在狼狽,你年紀小,吃住都要精細些,我,」沐七又嘆了一聲,「我實在無能為力。」

  江昭掙開沐七扶著他的雙手,再拜下去,「只求師尊收下徒兒。」

  他直直跪著,雙手捧著香茶,擺明了一副若不從便這樣一直跪下去的態度。

  「我收下你便是,」沉默了約一盞茶的時間,沐七才終於開口,「你莫再跪了。」

  江昭叩三下頭,在心底立下三誓。

  一願沐七長安,二願沐七無憂,三願沐七得所愛。

  「你我初識,我合該給你介紹些事情的,只是我沒什麼可講的。」沐七示意江昭坐在一旁,面上沒什麼表情,「我在修真界聲名很不好,我也不欲你受這種無妄之災,私下你我師徒相稱,到了外人面前大可不必。至於修煉一事,你不必急,我也有些辦法的,雖不能讓你一步青雲,至少也有自保之力。」

  江昭聞言瞳孔一縮,心中發疼。

  他自然知道沐七有辦法,他甚至知道沐七想做什麼。「徒兒只想侍奉師尊,並不願修煉......」

  沐七卻沉了面色,語氣也有些嚴厲,「入了修真界,怎能想著不願修煉?經脈凝塞雖說是大弊,卻也並非是完全死路,你萬不能因此妄自菲薄!」

  的確並非完全死路,只是想從其中找那一線生機,要付出的代價也極大。

  那年沐七曾經遇見過一個經脈凝塞的娃娃,放了半身的血,輔以藥浴,硬是打通了娃娃的經脈。

  於是沐七成了修真界無人不知的靈藥,求血的,求肉的,求骨屑的......絡繹不絕。

  於是沐七最終成了修真界最大的罪孽,她被殺,屍骸被瓜分一空,一滴血都不曾剩下。

  當年那個娃娃並沒有在修真這條路上走很久。他天賦不佳,哪怕打通了經脈也不過爾爾。在沐七被當眾處死那天,他也死於壽命的終結。

  那個娃娃叫做江浩,是江昭的四代先祖。

  大抵是自己害得恩人受苦最終慘死的怨念太深,江浩死後一縷殘魂遊蕩人間,一遍又一遍入人之夢,重複著那些曾經發生的故事。

  江昭於是經年累月在夢裡看著沐七劃開手腕放血,看著那人蒼白的臉色,近乎透明的唇,額角滲出的汗液,纖細的一雙手。從憐惜,到漠然,到憤怒,到最後的心痛和決意。

  那場大夢伴了他整整三百年。從他不過幼童開始,纏綿至少年時期情愫的懵懂,鮮活在青年乍成時隱秘不可說的心思,最後是鎮守天塹鬼門的兩百年。

  再之後,江浩的殘魂消散了。

  於是三百年,三百個春去秋來夏消冬散,江昭再無夢可做。

  他也便再不敢入睡。

  「師尊,徒兒自先修行三年,三年後,憑師尊檢驗。」江昭緊著下頜,卻不敢露出半點心思。

  沐七便有些猶豫。

  「我聽仙師們講過,修長生,重的是修心,徒兒若不如此,只怕心魔難消。」

  「也罷。」沐七嘆了一聲,終於再不提此事。

  秦川小築一貫無人來往,最是清寂。

  自江昭來了之後卻多了不少活氣。江昭經常順著藤蔓溜下山岩采各種野菜野果,後來發現不遠處溪谷里魚蝦肥美,又編了網笠撈了不少。沐七不修煉時就遠遠站著看,漸漸也會在江昭撈上一條大魚時彎起眉眼。

  「師尊,今兒我們燉魚湯怎麼樣,前兩天一直紅燒也該膩味了吧?」江昭最愛穿紅,沐七之前去山下村鎮時特意給他買了兩身新衣裳。一件長袍,一件短打。此時沐七穿著的就是短打,袖子挽了幾挽露出半截白瓷似的胳膊。衣服是紅底黑紋,一條黑色絛帶緊束,越發顯得腰細腿長。江昭膚色極白,紅色襯著更為剔透,陽光下整個人玉鑄成一般美得驚人。

  「你小小年紀,怎麼會這麼多物事?」兩個人坐在江昭削出來的木桌木凳上吃飯,沐七喝下碗裡最後一口魚湯,語氣無波無瀾,眼底卻泛起了些探求。

  江昭笑笑,「我在家裡做習慣了,況且我也都十六了,不是孩子了。」

  五百五十歲的寧安君在這種時候總可以捨棄尊嚴裝嫩。

  沐七沉默片刻,「為何我就不會?」

  從來過的都是苦日子,沐七卻依舊堪堪維持在做飯吃不死人的境地。

  「師尊不必會這些,以後便都有徒兒在了。」江昭目光落在沐七身上,仿佛穿過悠遠的時空,纏綿在那百年的一場大夢裡。

  好在如今,他在他身邊。

  吃過飯,沐七正準備回去繼續修煉,天邊一隻紙鶴卻飄悠悠蕩了過來。

  門主令。

  「雲夢大澤妖獸肆虐,門主命我去除妖。」看了紙鶴上的墨字,沐七微微鎖了眉。「江昭你......」

  「徒兒願隨師尊一同前去。」

  雲夢大澤,據傳上古年間原為萬里山脈,後因山神與凡塵女子相愛,為神主所不容,以萬丈雷霆殺其本源。山神與女子相擁赴死,自此雲夢山脈夷平,積水為澤,稱雲夢澤。

  「雲夢大澤深處妖獸眾多,但並不離開水域害人。如今卻不知為何,開始襲擊大澤附近的村莊,其中雲夢鎮受災最為嚴重。雲夢鎮本來就是大澤附近最大的鎮子,妖獸也是最先在此登陸,鎮子裡死傷過半,逃了的也大多都傷傷殘殘。聽說有人遠遠看過一次,鎮子裡已經成了妖獸老巢,腥臭氣百里外都聞得到。」

  距雲夢大澤最近的一座城裡,沐七和江昭正坐在酒館打聽情況。「前幾日裡面還有人逃出來,到這兩天已經沒人了。」說話的是個黃臉書生,臉上神色也頗為忿忿,「我知道仙師們也有諸多不易,但此時來除妖,怎麼敢稱救濟百姓?」

  沐七面色格外難堪,近乎是囁嚅著,「是,是啊......」

  江昭知道沐七為何如此,他覺得對不住那些無辜喪命的百姓。

  沐七修長生道,本為的是庇護蒼生。只是不知何時起,這份夙願被人利用著變了味道,沐七成了修真界的一柄劍,以蒼生的名義,斬蒼生的手足,吸蒼生的血。

  師徒兩人進入雲夢鎮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日落的餘暉塗抹在遠處波光瀲灩的大澤上,宛若動盪的一片星輝,天上已有隱隱綽綽的一道月痕,地上水汽繚繞蒸騰,流銀般的大澤浩渺無邊。人間仙境,本莫過如此。

  江昭轉過頭,殘屍敗骸已經腐臭,地上凝著黑色的血塊,蠕動著白色的蛆蟲,蚊蠅滿天。鎮子裡完好的建築已經很少,殘垣斷壁,暗處一雙雙猩紅或陰碧的瞳孔。

  「......」沐七沉默著,抽出佩劍。

  劍名七殺,謂凶神。

  七殺本不過尋常一柄鐵劍,直到十年前沐七於鬼蜮一日內屠盡妖鬼萬餘,才成為凶名在外的寶劍。

  其劍刃血紅,陰氣升騰,揮舞時隱隱有鬼哭之聲。

  這柄劍,後來也成為了沐七諸多罪狀中的一條。

  那年問沐七罪,共問罪三百餘三,其中第二百五十六條就是七殺——殺人如麻,育凶劍七殺,以血養劍,實乃修真界之大患害。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問一問二十歲的沐七於鬼蜮中救得多少百姓,人們於是只知道沐七殘戾嗜殺,連佩劍都是大凶之物。

  沐七伏誅當日,七殺悲鳴,自此劍身日夜有紅色液滴滲出,一如嚎啕泣血。此相不吉,於是七殺被封印在死谷之中,再不得見天日。

  「這便是七殺?」江昭是第一次見這柄曾名動天下的劍,沐七似乎也自知七殺太過陰厲,平日並不肯出鞘。

  沐七點點頭,白衣黑髮,血紅的一柄劍,在黯淡下來的天光里仿佛一尊全然慈憫的神祗,不含悲喜,無有嗔痴。

  「師尊!」江昭的一聲驚呼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最不願看到的便是這人這副樣子,似乎完全斷絕了七情六慾,淡得就像一縷隨時會逝去的煙。

  「你不必怕,這裡妖獸雖多,卻並不十分厲害。」沐七以為他是被這副可怖景象嚇住了,急忙出言安慰。

  「我不怕。」看著沐七因急於安慰他而鮮活起來的面容,江昭終於露出一點笑。只要他還在身邊,哪裡有什麼可怕。

  他在司爾特劇場經歷了無數演出,又怎麼會怕這些,他只是......

  怕沐七再次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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