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2024-04-30 01:02:13
作者: 荒野大烤肉
身後的那群刺客窮追不捨,看樣子是有備而來。饒是沈檀舟再武功蓋世,事到如今也只能和鍾靈毓抱頭逃竄。
誰也不知道這群人有沒有後手,當務之急還是好生留存體力,以備不時之需。
但這群人是有備而來,兩人剛一出南山老人的宅邸,就看見四面八方湧來無計的黑衣人,顯然是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還好方才兩人沒有戀戰,要不然到了現在,恐怕是九死難有生路。
這山林修得也巧妙,兩人兜兜轉轉,卻在屋旁的荒地發現一處詭秘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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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往前走,竟然是一處萬丈深淵,往下看只見雲霧繚繞,是深不見底,平添了幾分驚悚。
兩人急急剎住腳步,再回過頭看,那群黑衣人卻已經逼近到眼前。
沈檀舟咬咬牙:「跳不跳?」
晴天白日下,鍾靈毓抬頭看他,見他臉上未有驚懼與後怕,全是膽敢與她赴黃泉的決然。
她心頭微怔,縱有千言萬語,到此刻卻只剩下一句:「生死莫測,你當真膽敢與我赴死?」
沈檀舟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事到如今,他卻是瀟灑一笑:「有何不敢?」
「若是不跳,我可就要迎戰了。」
他長劍染血,瀟瀟立於崖淺,恰來一陣山間清風,捲起他衣袂千層,臨風涉岳,好一副卓然君子。
君子,紈絝,皆是沈檀舟。
他背過身,正要與身後的刺客一決死戰。
鍾靈毓向來無畏生死,孑然來孑然去,從未想過要有朝一日能夠與人並肩而戰。這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
只是鍾家的血仇.....她到底難以兩全了。
她握緊刀鞘,森然轉身,忽而覺著若是這染血黃泉路,多一人走,也便不覺著有多寂寥。
兩人武功都不差,但到底寡不敵眾。
那些人目標倒也明確,多半往鍾靈毓襲來,少數人纏著沈檀舟,阻止他去支援鍾靈毓。
鍾靈毓的刀一刻未停,鮮血濺在她的臉上,映照出她眼中的孤勇。
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孤狼,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力,只為死戰。
步步後退。
沈檀舟雖是吃力,但卻要比鍾靈毓好些。眼見鍾靈毓已經應接不暇,有人沖她飛刺而去,她氣力衰竭,已經難以自顧,背後再無神防守。
沈檀舟心神一怔,就要飛身而去,他周圍的刺客卻趁機鑽了空子,狠狠刺了他腹部一刀。
沈檀舟悶吭一聲,手起刀落解決了那人,但見鍾靈毓背後那人越來越近,他啞聲喊道:「靈毓!小心背後。」
鍾靈毓自然想小心,可她面前已經是招架不住,又哪裡有心思去顧及身後。
情急之下,身體反應速度要比腦子更快,她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弧度,躬下身子避開前人,腳下捲起刺客的掉落的長劍,徑直踢向身後那人。
縱然如此,卻也只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根本無濟於事。
眼見刺客欺壓而上,鍾靈毓腹背受敵,腰背已經血肉淋漓。她緊咬牙關,想要再戰,卻已經沒有氣力了。
身後是萬丈懸崖,身前是千百刺客。長劍森然橫在她眼前,沈檀舟持劍而立,擋在她的跟前。
替她再戰。
這個人,其實本來與她並沒有什麼交集,更沒有感情。
她與他之間,就是一紙陳年的婚書,甚至一度到相看兩厭的地步。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這種分明可以棄她而逃之時,卻毅然決然地擋在她的身前,如同一塊屹立不倒的豐碑。
為什麼呢?
這個世上當真會有這樣的人嗎?
這樣不顧取捨,不分利害,甘願與她這樣決戰至死的人嗎?
她目光赤紅,啞聲道:「沈檀舟,你走吧,他們是衝著我來的。至少,至少……你要活下去。」
如果是她,到了這種窮途末路之時,她必然不會再在此處猶豫,只會做出最大的犧牲與最壞的打算。
非必死之時,她絕不會輕易去死,亦或者陪著誰做這種無用的犧牲。
仁至義盡即可,一昧的犧牲,只是愚蠢。
她從來不做愚蠢的事情,所以也不喜歡別人為她做出這種犧牲。
可——
沈檀舟沒有出聲,他背上滲出了血,眉眼堅毅而深邃,只是盡力為她擋下所有的鋒芒。
「大丈夫頂天立地,若舍你一人,何來天地。」
「可是,我們走不出這座山了。」
眼前的刺客殺不完,山下就更不知有沒有埋伏。
事到如今,敗局已定。
沈檀舟握著劍的手隱隱有些顫抖,從未想過自己能有這麼一天。
他覺著更奇怪的是,這枚狼牙,這南山老人,還有眼前這麼多刺客又是從何而來?
為何鍾靈毓對此毫不驚慌,倒像是早有所料的滿盤皆輸一樣。
兩人是輕騎下江南,本也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出飛來橫禍。
傅天青並鎮國公府的侍衛都在京中,麒麟衛更不能輕易動用,如今他們困守在山上,可謂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他深吸一口氣,環視著周圍步步逼近的刺客,攥緊了鍾靈毓的手。
「大人,您敢不敢和我賭一次。」
鍾靈毓抹去唇邊的血,輕輕笑了:「有何不敢?」
話音剛落,只覺身後利劍破空,兩人重重往後一跳。
山間濕冷的風颳過鬢邊,傷口被尖銳的風撕扯開來,疼得鍾靈毓眉頭直皺。
這樣迅速的墜落,想要抓住一個人是極難的,可他的手卻分毫不松,只緊緊地攥著她。
而她會摔落成一地的血肉,會和身側這位冠絕京城的小世子一起,成為山野里數不清的枯骨腐肉。
所有的功名罵名,都會成為昨日的篇章。
她這一生,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辛酸——鍾家,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肩上壓著。
事到如今,她攥緊沈檀舟的手:「沈檀舟,我不會讓你輸的。」
「啊?」
「南山臨近渭水,江河開山而成崖,下必有溪水之行。先前南山老人言語閃爍,但卻並不想讓我死於刺客。那條小路雖詭秘,但卻並非不可查。隱在南山老人居所之後,顯然是有意為之,且常常打理。如此,有人是要守株待兔,他便為我們尋一條退路——這條路,也許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那——」
沈檀舟一愣:「可,可你方才為何還要苦戰?乾脆直接跳下來得了。」
鍾靈毓微微閉眼,風聲灌耳,她沉吟了一剎,才道:「你自己想。」
「?」
沈檀舟來不及多說,身下驟然一涼,湖水森冷發寒,更像是無數細小的薄刃,一片片將身體給撕開,水一股腦地灌入四肢百骸,衣物重重地拖著他下墜。
他腦袋一陣發懵,隔了好久,他才緩過神來,卻見鍾靈毓已經被震暈了過去,正拽著他沉沉地往下墜。
暗流裹著碎石,在水下根本睜不開眼。
洪流之中,他緊緊將鍾靈毓抱在懷中,用盡全力將她腦袋舉過水麵,另只手死命地往岸邊游。
可他到底是也是強弩之末,用盡全力,不過是被水沖得更遠一些。
到最後他甚至沒有力氣拽住鍾靈毓,只能用腰帶,將她和自己綁在一起,馱著她往前游。意識昏迷之際,他隱隱約約瞧見一個人,想說什麼,卻是兩眼一黑,再沒有意識。
……
崖邊。
一群人盯著那處懸崖,許久未曾離開。
好半天,旁邊一人才出列,對著為首的那人道:「大人,要不要派人下去看看?方才南山老人屬實多言。山林那麼多條路已經被堵實,當真不知他們是如何找出來這條路的。」
周圍一陣靜默,良久,那人才道:「他二人若是早知道有這條生路,也不會與我等苦戰。何況山深林光,下去勞兵傷才,他們都身負重傷,也不足為懼,就算下有生路,底下亦是虎伺狼環,諒他們也沒有命能走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
「為了保險起見,你命人去江南盯著,若是瞧見他們二人的身影,格殺勿論。另,前往京城的各大要塞及其官路小道,都要仔細盯著,切不能讓他們回京城壞了主子的好事。」
「是。」
.....
鍾靈毓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換了一身衣服,是尋常婦人的裝扮。眼下正躺在一間簡樸的木屋之中,雖然簡陋,但卻整潔,身下的床鋪也是溫暖乾淨。
傷口也已經被包紮整齊,已經沒有大礙了。
周圍時不時傳來一些孩子打鬧的聲音,聽著倒像是在農莊裡。
難道是被山裡的農戶救了?
十有八九。
她環視一圈,沒有看見沈檀舟的身影,心下不由得一緊,忙想下床去尋,卻見正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她微微抬眼,只見一位身著襟裙的婦人,手裡端著瓷碗,正推門而來。
看見鍾靈毓醒了,那婦人先是一喜,這財會部是走上前來:「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鍾靈毓鬆了口氣:「是你們救了我。」
「可不就是,你和那位小郎君被大水衝到咱岸上,正巧,我和隔壁的劉嬸子在河邊洗衣,瞧見飄上來兩個人,可把咱嚇壞了。還有你那郎君,倒也是痴情,用腰帶死死地將你拴在腰上,生怕大水將你倆給衝散了。那腰帶看著金貴,咱們也解不開,只能狠下心將它給剪了。」
嬸子衣著簡樸,但面色紅潤,話雖多,但卻並無惡意。她忙活著將手上的羹湯放在鍾靈毓跟前,殷切道:「你且嘗嘗,看看合不合胃口。」
鍾靈毓接過,道了聲謝,也沒來得及喝,忙問道:「那與我一同上來的那位郎君呢?」
「噢!」大嬸笑道:「你說你相公,他在劉嬸子那裡,咱家只有一張閒床,怕擠著你的傷。你快些將這雞湯喝了再去尋他。眼下你們已經躺了三日了,想來他也應當該醒了。」
聽到相公二字,鍾靈毓愣了又愣,面上不免有些尷尬,只能靦腆地低下頭,在嬸子的注視下喝完了那碗雞湯。
如今來看,當時她是賭對了。
她將雞湯喝完,問了劉嬸家的住處,這才下了床。
剛一出去,就看見院子之中有一大漢,年歲與身側的嬸子差不了多少,看樣子就是最尋常的獵戶,甚至比尋常獵戶還要瘦弱些。
她覺著那人手中拿著劈柴的工具有些眼熟,略一定睛,嘴角情不自禁抽搐了起來。
愣神間,那大漢若有所查地抬頭,見鍾靈毓盯著他手中的刀,面上情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小女娃,你醒啦!嗐,我看你這刀忒鋒利,正巧家中的斧頭壞了,這才……」
「無礙,你用便是。」鍾靈毓微微低頭,重重行了一禮:「二位救命之恩,他日我定湧泉相報。只是如今.....流落至此....難免——」
那大漢笑呵呵地打斷了她的話:「姑娘說的哪裡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湧泉相報自然不必,他日姑娘離開之後,便不要再回來,既是大恩。」
他將那柄刀擦了擦,才放回刀鞘,雙手呈了上來。
「不敢承姑娘大禮,姑娘快快起來。」
那刀鞘上裹著的黑布已經不知被水衝到了何處,上面只有一道鎏金龍紋,彰顯著其主人身份的與世無雙。
鍾靈毓何等聰明,自然知道這大漢已經猜出來他的身份。
唇瓣微動,到底是輕輕點頭,接過那把刀。
她低頭:「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旁邊的嬸子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塊黑布遞給她,殷切道:「你便喊他白叔,叫我蘇嬸就行了。村里素來不肯接受外人,生怕招來禍事。你若是在村子裡行走,可千萬不要將它露出來,免得讓人害怕。」
她微微一頓,但看兩人的神情,卻不像尋常山民的粗獷質樸,反倒帶著幾分慈祥和藹,對她的禮數也並不陌生,又出口成章,心下便有了定論。
鍾靈毓沒再多說,只簡單客氣了幾句,就出了院門,往劉嬸的住處的尋去。
村子裡不大,統共也就十戶人家。眼下又是冬日,獵戶們也不常進山,只三三兩兩地坐在土坯門口,有些古怪地看著鍾靈毓。
鍾靈毓沿著那條小路往前走,瞧見了蘇嬸口中所說的小河。淺灘旁邊杵著一處秀氣的小木屋,便是所謂的劉嬸家。
她微微抬眼,只看見遠處有個身影越來越來越近。冬日晴光溫暖,灑在他的身上,雖是粗衣麻布,卻難掩他峻拔風骨。
他正笑嘻嘻地和沿路的叔嬸插科打諢,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
沈檀舟也剛醒過來,他身上傷勢雖然不重,但到底比鍾靈毓後暈過去,昏睡的時日也相差無幾。他略微抬頭,就瞧見不遠處的老柳樹下,立著一處窈窕身影。布衣釵裙,卻腰佩長刀,本該是凌厲冷峻的眉眼,此時卻無端添上幾分迷濛。
日光斑駁,落在她刀上眉間,忽明忽暗。
目光撞上的那一瞬間,恍若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他忙撇下身側的嬸子,腳下生風,情不自禁地跑了起來。
「靈毓!」
鍾靈毓快步上前,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生生止住了步伐,壓下心中升騰得幾分歡喜,只立在樹下,遙遙地望著。
乃至沈檀舟走到近前,她才如夢初醒,抬頭看向沈檀舟那張蒼白且毫無血色的臉。
鍾靈毓心頭微沉,想要說什麼,卻又覺著無話可說。
反倒是沈檀舟左右打量了她一圈,到底是立在她跟前,稍稍躬身,笑吟吟地道:「靈毓這身衣服,倒是好看。」
鍾靈毓眉頭微皺,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你就不能想點正事?身子如何了?可有什麼大礙。」
沈檀舟搖搖頭:「並無大礙,倒是你,我.....」
他目光溫柔,看得鍾靈毓有些不自然,只能輕咳一聲。
「我也沒事,咱們還是得想法子出去,此地不宜久留。」
沈檀舟才不相信,他二話不說,先探上了鍾靈毓的脈。果不其然,是氣血兩虛,還有鬱結之症,若是不加以調養,恐怕身子骨就給熬壞了。
「你這身子怎麼可能禁得住奔波。山中艱苦,若是不養好再動身,倘若遇見追兵,單憑你我二人,絕也不是對手。」
鍾靈毓垂下目光:「你我雖然跳下山崖,但難保不會那些人乘勝追擊。若是那些人找到此處,這些山民,又該如何?」
「……」
兩人望著那條小河無盡東流,一時無言。
半晌,沈檀舟妥協道:「那你我明日啟程,如何?」
「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