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2024-04-30 01:01:57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從宮裡出來之後,徐澤叫苦連天地往大理寺趕去。他離京七月,大理寺堆積了數不清的事務,雖說餘下的幾個寺丞也能夠操持些,但其他要緊事務仍需徐澤過目,擇選出重要的事宜,交由鍾靈毓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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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靈毓與沈檀舟並肩而出,臨到煊赫門前,她稍稍駐足,望向遠處長衫玉立的公子。
沈檀舟道:「怨不得陛下能夠如此信任他,如此一來,咱們費盡心思查探出來的真相,是他早就知道的。他暗中殺幾個人,就算占了頭功,倒把咱們都當傻子耍呢。」
功勞這件事倒不要緊,他就是單純的看不慣孟初寒那副超凡脫俗的模樣。
眼瞧著他說著說著占了些私人恩怨,鍾靈毓瞥了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鋌而走險,居於虎穴,豈能不算頭功?若非是他暗中援助,咱們未必能輕易伐下這棵大樹。」
「可是.....」
沈檀舟盯著她消瘦的脊背,還想再說,話語卻都淹沒在風雪之中。
兩人路過孟初寒,禮數周全地行了禮,便邁步越了過去。
乃至鍾靈毓走到煊赫門外,身後才傳來一聲:「鍾大人,留步。」
鍾靈毓還未回頭,沈檀舟卻已經不耐煩地偏過頭去,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我說小孟大人,您下次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可否?何必這樣拉拉扯扯,各自尋著不痛快?」
孟初寒眼角都沒有給他,他站在長門之中,宮牆側影映照在他的左肩之上。
昔年清白我凜然的江南名士,如今立在白雪皚皚之中,卻看不出當年半分皎潔。
那粒硃砂痣,落在他眉宇之間,鮮紅如血。
他沉默許久,似乎是在糾結辯與不辯,終是道:「靈毓,這些年,我也是情非得已。」
鍾靈毓收回目光,她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那雙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就在二人以為她不會再答之時,她卻默然抬頭,望向宮牆之外。
「孟大人是英雄,天下人需要英雄。英雄成事不拘小節,本官自然理解。可本官的理解與否,與大人也並無干係。」
「……」
她將目光落到孟初寒身上,既無情緒也無情意,好像是看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大人只管做英雄,本官全小節。民生所利,本官所往,不求事事俱全,只望無人成石,為世事墊腳。」
孟初寒眸光微動,想說什麼,卻又堵在喉頭。
見他無言,鍾靈毓動作驀地一頓,微微抬眼,像是在回憶,語氣格外輕緩。
「當年我南下江南,與先生一見如故。那時先生長座廊下,正為危燕築巢。我問先生,弱肉強食不過天地律法,燕子將飛,固有危巢,豈是人力可違。你在一眾學子的哄鬧聲中,告訴我,巢內尚有安卵,等一等也無妨。」
江南名士,年歲輕輕便已經是私塾先生,那樣的風華無雙,卻隱姓埋名三載,成了如今的模樣。
鍾靈毓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人各有志,不打擾已然足夠。
「如今大人韜光養晦,暫效劉禹。若本官未曾記錯,徐家十八郎的手筆,興許也與大人脫不開關係。十八位郎君慘死十七,數十位農工無故暴斃,這些累卵與大人而言,便是小節麼?」
凜冽寒風中,她字字如刀,寸步不讓:「若江山社稷需要無知黎民為繼,還要聖人做什麼?還要你我做什麼?我等忠君之俸祿,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今還要殺之於民——恕本官不能苟同大人的情非得已,各自珍重,先走一步。」
孟初寒眸光微動,終是垂下頭,不再辯解一句。
「大人,慢走。」
鍾靈毓往前走了幾步,才回過頭,見沈檀舟還愣在原地,忍不住罵道:「你還愣在那做什麼?喝西北風?」
「......哎!」
沈檀舟回過神,頓時舒坦了許多。
可轉念一想,鍾靈毓竟幼時便與孟初寒相識,實在可畏。尤其是這小孟大人,生得是在是俊美文雅,萬分脫俗——他不得不有些惶恐。
這念頭在他胸懷裡轉了一圈,又兀自消散了。他想,若鍾靈毓對孟初寒有意,哪裡還能輪得著他。
可以見得,他還是險勝孟初寒一截的。
這麼想著,他看孟初寒方才順眼了許多。
「大人,您等等我!」
......
出了皇宮,鍾靈毓也沒閒著,徑直去了大理寺的昭獄。
姬嵐等人進京之前尚可以禮相待,但來到京城,到底還是得意思意思,去昭獄裡待上幾天,免得落人口實。
先前在勤政殿,沈檀舟就有些納悶,如今只有他與鍾靈毓二人,倒也可以問出心中疑惑了。
「大人,那姬嵐如今心灰意冷,並無什麼戍守西海的壯志,你如今同陛下誇下海口,若是他抗旨不尊,豈不是蔑視九五?」
畢竟姬嵐可是軟硬不吃,勸說他一路進京,還是為處決劉禹一事。
「你我不是姬嵐,又怎知他是真的心灰意冷?」
正說著,二人已經到了大理寺的昭獄。
拖那些紈絝的福,昭獄要比刑部的牢獄舒坦太多,至少白執玉住下來,倒也沒有舊病復發,反倒在大理寺眾人的照顧下,稍顯幾分健朗之相。
都說京城的風水養人,如今一看,倒也是名副其實了。
至於白無塵與姬嵐,兩人經過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時常切磋下來,倒也能心平氣和地說上了兩句。
鍾靈毓一進去,就聽見姬嵐冷哼一聲:「無知婦人,我不與你計較。」
「鄉野匹夫,休在我面前猖狂。」
「........」
鍾靈毓輕咳一聲。
聽見響動,姬嵐偏過頭,倒也沒有繼續交談的舉動。看見鍾靈毓,他眸光一暗,到底是扭過頭,望向自己手心裡的石頭。
鍾靈毓道:「相信你們應該從徐澤那裡知道了如何處理劉禹一事了吧。」
劉禹已經被刑部帶人緝押,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只等著年節過去,斬首示眾。那枚能夠調動阿肯丹國暗使的舍利,也已經被封存到國庫。至於稚楚,阿肯丹國的使臣已經在路上,姬華決議派出徐澤,去與使臣對弈。
畢竟滿朝文武中,論口舌功夫,誰也比不過徐澤。
姬嵐淡淡道:「既然此事終了,那大人也應當放我等離開此處了吧?」
「不急。」
一眾人只看見她從袖中掏出來一枚明黃色捲軸,上印龍紋,顯然是聖旨。
她聲音清朗:「姬嵐、白執玉、白無塵聽旨。」
眾人趕忙跪了一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念姬嵐多年為父明冤,又有壯志未酬,為人忠勇可嘉,朕萬分感念。特復其爵位,封為昭武王,監授西海大都督之位,暫統領西海一切事宜。是以將功折罪,報效家國。白無塵,白執玉二人,天資聰穎、慧敏恭嘉,可謂女中豪傑。朕欽佩至此,特授白執玉司商娘子一號,隸屬戶部,統轄西海商會一切事宜,白無塵佐之。欽此。」
宣完聖旨,昭獄裡一片靜謐,只有外面大雪壓枝的聲音。
白執玉久久回不來神,連帶著姬嵐也愣在原地。
他有些不敢置信,手指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陛下竟然還讓我戍守西海......難道他不害怕我.....」
姬嵐來時心灰意冷,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天下善疑,他作為瑞王遺孤,又是西海起義軍的肇事者,更別說這麼些年或多或少地殺了不少地方官員。
縱然死罪能逃,但活罪難免。
姬華不追究已經是萬幸,竟然還能授王拜官,實在是出乎意料
「陛下向來用人不疑,昭武王殿下,還不快快接旨。」鍾靈毓淺淺笑了,轉頭看向白執玉:「司商娘子,聽春風如今隸屬朝廷,但卻不可招搖過市。一切如舊,只是不可再做殺人越貨的買賣。餘下的詳情,會有戶部與娘子交接,望司商娘子愛惜身子,切莫操勞過度。」
白執玉顫抖地起身,慌忙跪在地上,眼淚不知覺已經落了滿臉。
她又何嘗不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來到這京城。
可是這世道,這仁臣與明君,卻給了他們最好的交代。
白執玉俯首叩謝:「謝陛下隆恩。」
姬嵐亦然叩首,接聲而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交代好了一切,鍾靈毓才道:「昭武王府如今尚未修繕,京城如今又忙著處理劉黨的爪牙,這些時日倒委屈王爺暫居官宅了。不過.....」
「不過什麼?」
沈檀舟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過如今適逢節下,不少官員前來京城述職,官宅已經沒有空餘。陛下儉以養德,特命你暫住鎮國公府,過了年之後再遷居,圖個吉利。」
姬嵐行軍打仗之人,自然沒有那麼多講究。更何況,他根在西海,過了年便趕回去,也住不了多久。
他自然沒有異議。
鍾靈毓看向白執玉,輕聲道:「吏部會為二位置辦官宅,你身子不太好,這些時日先在丞相府養著。待到天氣回暖,再操持也不遲。更遑論,還有你白家一事,仍需要細細商議,住在丞相府倒也的合適。」
白執玉心中一喜,忙道:「還是大人想得周全。」
處理完這些事情,鍾靈毓終於得空喘了一口氣,她囑咐著大理寺的差役們好生照料著她二人,便獨自回了丞相府。
七月不見,丞相府仍舊是記憶中那樣巍峨。
她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門前立著一位婀娜娘子,正盈盈地看著她。
「大人!您終於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