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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2024-04-30 01:01:49 作者: 荒野大烤肉

  留安巷的大火燃得沸沸揚揚,乃至在未央街上都能瞧見那升騰的火焰。幽州天乾物燥,稍有不慎這火星子便落在自家屋頂,百姓們也不敢坐上觀火,一聽聞火訊,便成群結隊地往前趕。

  鍾靈毓到的時候,大火已經撲滅了。

  往來的衙役推搡著圍觀的眾人:「閒雜人等不要逗留,圍者一律逮捕!」

  人群散去,鍾靈毓才看見在廢墟前站著的姬嵐。

  長風吹亂了他鬢角的發,他背對著眾人,默然地立在一具蒼白的屍體之前。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瞧見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青筋暴起,像是在竭力遏止著悲慟,最終他停止的脊樑一寸一寸地彎下去,顫抖地躬下身子,極其緩慢地觸碰那具屍體。

  「如歌....如歌!」

  沈檀舟立在不遠處,到底沒有走上前。他看見了艱難走過來的鐘靈毓,眉目間隱隱有些不贊同,剛想說話,卻看見寒光一閃,方才還在懺悔的姬嵐,正持劍而立,橫在鍾靈毓的脖間。

  「都是你們!若不是你們.....他們又豈會慘死!都是你們這些沽名釣譽之徒,害得我等成為喪家之犬不談,還要將我等逼上這樣的絕路!鍾靈毓!我要你拿命來償!」

  一眾人誰料他會忽然發瘋,徐澤嚇得嗓子都變了調:「姬嵐殿下,有話好好說,殺死李如歌的又不是大人——」

  姬嵐眼眸猩紅:「你閉嘴!下一個就是你!」

  

  徐澤生怕惹惱了他,再不敢多言。

  鍾靈毓站在風口,消瘦地只有一把骨頭,分明脆弱的一觸就碎,卻是這世間最硬的骨頭。

  她涼涼抬眸,盯著姬嵐那張因為悲慟而扭曲的面容。

  「若我說,李如歌之死有蹊蹺,你還著急殺我嗎?」

  姬嵐不想相信鍾靈毓的鬼話。

  鍾靈毓輕嘆一聲:「他裸露在外的身體上有燒傷,可衣衫卻沒有燒焦,可以見得他之前是躲在濕潤潮濕的地方,而後又走了出來。這府上濕潤潮濕的地方——」

  她側目,落在庭中的小潭之中。

  「想來只有這一方清潭。李如歌脖子上有傷口,而湖中卻並無血跡,足以看出他是上岸之後與人交戰而不勝,所以才會被人殺之後快。」

  交談間,沈檀舟已經默不作聲地繞到李如歌身側。

  他雖不擅長查案,但到底有些常識,翻看了李如歌衣衫,才道:「身上有數十道傷口,像是劍傷。與先前江充遇害之時的傷口極像,想來應當是同一人。」

  「姬嵐,人死不能復生,應當替他沉冤昭雪才是。在座諸位,只有鍾大人慧眼識珠,定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若是你因為一時意氣,將鍾大人斬於劍下,豈不是全了奸人之計。更何況,我等前來為瑞王昭雪,若是你因此殘害朝廷命官,這些年你與李如歌努力,瑞王舊部的心血也都付之東流。難道....你真的要因為一時之憤,唐突了大計嗎?」

  他稍稍起身,縱使姬嵐年長他幾歲,也不免被他眼中的威儀震懾,手中的劍隱隱顫了起來。

  鍾靈毓道:「你們一直在找尋暗使的下落,我等亦然。江充與李如歌之死必然是阿肯丹國餘孽作祟,若是你我鷸蚌相爭,豈不是讓兇手逍遙法外。這樣,你且讓我看看李如歌的屍身,若我查不出分毫,便自尋了斷,如何?」

  姬嵐的目光有些動搖。

  如今衙役侍衛已經將江家圍了起來,他若是殺了鍾靈毓,自己也逃不掉。更何況....比起夏朝的國基,他的一時情誼,也算不得什麼。

  即便他的家國一次次讓他失望,即便他被所謂家國一次次中傷,他也知道,自己是大夏的子民。更知道,他骨子裡留的是姬家的血。

  若是阿肯丹國的暗使繼續在西海逍遙法外,受苦的還是西海黎民。

  好半晌,他微微收回劍,左右的侍衛立即蜂擁而上,將他扣押住。

  鍾靈毓沖他們搖搖頭:「放開他,讓他好好說。」

  徐澤一臉不贊同,卻也只能揮揮手。

  她輕咳一聲,就要走向李如歌,沈檀舟趕忙過來攙著她,手卻也是抖得。

  姬嵐那個瘋子,就算是真殺了鍾靈毓,也不是沒有可能。

  像是感覺到他的後怕,鍾靈毓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沈檀舟一頓,心中頓時發燙起來,再看鐘靈毓,卻見她已經艱難地蹲下身子,留神著李如歌的屍首。

  讓鍾靈毓覺著奇怪的是,李如歌身上雖有劍傷,但是腿上還有幾處慘不忍睹的傷口,像是被剜去了骨肉,觸目驚心。

  一眾人都忍不住別過臉去。

  「李大哥鼻腔內已經有了霉變,舌苔也表明他生前是在潮濕的地方居住了一段時間,先前徐澤來府上搜人,並沒有找到李如歌的下落。方才那花火又是在江家炸開,想來他這段時間應該沒有離開過江家才對——」她頓了頓:「姬嵐,這府上可是有什麼暗室,供人躲藏?」

  姬嵐盯著她的面容,沉默了許久,才道:「這座院子是江充所造......」

  當年江充將二人救下來,就一直帶著兩人藏在這座院子裡面。姬嵐與李如歌都是瑞王的左膀右臂,也曾是西海叱吒風雲的少將軍,自然知道李風為何延誤軍機,瑞王又為何被冤與阿肯丹國謀反。兩人逃出來之後,就一直拾掇著瑞王舊部,想要找到阿肯丹國暗使的下落。即便不能為瑞王平冤,也要報仇雪恨才是。

  這麼多年,他們就一直同江充生活在這座院子裡。江充告訴他們二人,這家宅湖底有一處密道,倘若有人追蹤而來,萬不得已方可躲進其中,斷然不會有任何人找到。

  徐澤在一旁聽著,覺著稀奇:「這江充到底是何許人,竟然連機關暗室都會做。」

  姬嵐繼續道:「當年他投入李將軍麾下之時,最擅長的便是機關術。李伯父素來愛墨家子弟,江充又是學藝大成。工學上有所造詣也是常事。」

  這也是姬嵐與李如歌多年不離開幽州的原因之一。

  他們二人縱然逃之夭夭,但有心人若是想找到蹤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江充這一間密室,確實可以解燃眉之急。畢竟他們還要找到阿肯丹國暗使的下落,也絕不會遠離塵囂。

  「只是,若是這暗室當真密不可查,李如歌為何還要走出來自尋死路?」徐澤不解。

  鍾靈毓思忖著,卻想到了另外一茬。

  「當年江充是怎麼樣將你們救出來的?」

  「他說是聯絡了舊人。」

  「可是當年那件事,瑞王的舊人都悉數離散。朝中已然是劉黨的天下,根本不可能通融救下你們這兩個大活人。」徐澤皺著眉。

  鍾靈毓同沈檀舟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事件的關竅。

  江充一路被追殺,手上又有暗使令,只怕當年也不是一個善茬。可又是什麼東西,能夠讓他背棄舊主,隱姓埋名賣起來豆腐?

  鍾靈毓道:「去看看密室。」

  姬嵐從未去過密室,也未曾想過會用到密室的那一日。

  原先江充說了,非萬不得已不能啟動,此密室進去之後再出來,機關鬆動,便會盡數坍塌。

  姬嵐也便一直沒有前去。

  一行人順著小道,密室已經坍塌一片,潭底有些水流還透著縫隙滲了出來。另一面大抵就是江家的小湖。

  徐澤不解其意:「如果這密室絕對安全,那為何他還要出來?」

  一眾人苦思不得其解。

  「密室之中有吃食嗎?」

  「........」

  鍾靈毓聲寒如冰:「想來,他大腿上的傷痕,應當.....」

  食肉飲血,勉強活了十幾日。

  眼見姬嵐神情猙獰起來,沈檀舟趕忙道:「我們雖然看守江家,但前三日查探之後,便沒有再進來探查,以免破壞現場。更何況,若是他當真在密室里待了十幾日,單憑他那點血肉,也無法支撐。可以看出,起先李如歌並沒有藏在這裡,而是後來遭遇了什麼躲不去的東西,才走投無路躲到了這裡。」

  「若是這樣,他不會出來放煙火。」姬嵐沉聲道:「他寧願死了,也不會拖累我。放煙火給我示警,更會讓那些人知道還有後路。可他還是放了煙火,一定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鍾靈毓盯著那廢墟看了許久,到底是蹲下身子,四下看了一圈。地上並沒有明顯的腳印,可以見得那些人並沒有找到這裡,理應是李如歌自己出去的。

  是什麼東西,讓他寧願面對追殺,也要逃出去放煙火。

  她的手指觸摸到那殘垣,輕聲道:「拿盞燭火來。」

  衙役們很快就將燭火取來,她身上傷勢還沒好,連刀都拿不動,遑論一盞燭台。沈檀舟接過燭火,替她照著那牆垣。

  徐澤驚道:「是字跡!」

  那石頭上只有一行極其精細的小字,若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若非它擺放的位置太奇怪,不像是自然落下的石塊,鍾靈毓也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沈檀舟湊近,念著:「湖底,瑞王,江充,秘密,願好。這怕是李如歌刻下來的.....難道說湖底,有什麼東西?」

  鍾靈毓盯著那『願好』二字看了半晌,見姬嵐失神地望著那一行小字,驀地一陣酸楚,只輕聲吩咐:「四面戒嚴,撤搜湖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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