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4-30 01:01:47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沈檀舟吞吞吐吐了許久,也沒有憋出來什麼所以然。
鍾靈毓捻了捻衣角,這幾日的臥床,讓她原本消瘦的身子,越發清減起來。細細看過去,像是一張人皮裹著骨頭。
不必見外客,她衣衫也隨意起來,只披了一件長衫,墨發隨意散在身後。雖是病容,但卻難掩風華,更添了幾分清寒料峭之感。
良久,她道:「你不想說,我不會多問。」
對於沈檀舟,該不該知道的,她心中都有了定數。萬語千言,其實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有了答案。
沈檀舟垂下眼睫,喉頭已經有些沙啞。
「靈毓....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窗外是關山橫朔,風沙裹著紅塵,洋洋灑灑之中,仍舊能夠看見長離山尖上的白雪。
她輕輕搖頭,想到那夜沈檀舟趁雨而來的容顏,心口仍舊發燙,如同吞了一塊滾燙的烙印,在她的肺腑胸腔之中,刻下了沈檀舟這三個字。
她不敢再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轉而道:「我想去看看姬嵐。」
沈檀舟回過神來,臉色變了,不贊同地道:「大人如今傷勢未愈,去昭獄做什麼?那人——」
鍾靈毓微微抬眼,溫良散去,寒意入骨。
沈檀舟認慫:「好吧。」
.......
大牢內,姬嵐披頭散髮地坐著,脊樑挺直如松,死死地盯著昭獄的天窗。秋末的日頭明亮晃眼,灑在他身上,仍舊覺著涼。
左右的衙役押著他往外走。
姬嵐嗤笑一聲:「怎麼,還想審些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衙役們沒說話,默不作聲地將他拎到外面的空地上。
鍾靈毓和沈檀舟各退一步,沒去昭獄那烏煙瘴氣之地,只將院子清空,充當了一次審訊台。
大雨晴了好些時日,幽州的朔風卻越發粗獷,算日子也是要到冬日了。
他們來到這幽州城,已然有兩月的功夫。再這樣蹉跎下去,只怕回去就要到年關了。
姬嵐瞧見鍾靈毓,先是一愣:「你竟然還活著。」
那日他可是看見鍾靈毓夜戰二十多位死士,換做旁人,估計骨頭都被砍沒了。沒想到,她不僅活了下來,還能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實在是可怕。
「本官若是死了,那得有多少人歡喜。」她淡淡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如實招供嗎?」
姬嵐嗤笑一聲:「招供?你們這些朝廷命官又想讓我等認下什麼罪名?當年我父王之事,還不夠嗎?如今,爾等還行讓瑞王府背上什麼罵名?」
鍾靈毓眉頭微皺:「那夜你說本官身上三條性命,你且說來聽聽,到底是哪三條?我等前來,不過是為了調查鬼巷一事,本無意招惹諸位。若非你刺殺朝廷命官,料想眼下也不會在昭獄裡受此磋磨。」
原本沈檀舟是想要聯繫姬嵐,一同協助找到老瑞王的冤屈。當時鐘靈毓就勸過他,說姬嵐等人苦大仇深多年,若是貿然稟明來意,只怕會弄巧成拙,打草驚蛇。
如今再看,倒是所言不虛。
姬嵐森然一笑:「說的倒是好聽!你們剛來幽州江充就慘死鬼巷,這不是向我等示威?如今陳玢與胡曉又皆皆死於你二人之手,現下倒在這裡扮起好人來了!」
陳玢與胡曉之死?
鍾靈毓垂下眼。
沈檀舟正欲將事情說明,卻見西邊天空上陡然炸起一團煙火。
青天白日的,誰會無端放,倒很是古怪。
幾人被這聲音都嚇了一激靈,緩過神來,就見姬嵐表情猙獰,掙扎著想要逃開後面的侍衛,急欲衝出幽州府。
一旁的徐澤往西邊望去,警惕道:「不好,是江家的方向。」
「快放我離開!如歌....如歌要是有什麼好歹!我要你們陪葬!」
「李如歌壓根不在江家,他又——」徐澤頓了頓:「來人!速速去詢問駐守江家的衙役!」
鍾靈毓眉頭緊擰,望向底下一個勁掙扎的姬嵐:「你認識那煙火嗎?是不是李如歌出什麼事了?他應當還在江家,對不對?你若是如實相告,本官便帶你一同去江家,若李如歌遇難,我等也可以前去援助。」
後面的那一句話戳中了姬嵐的軟肋,他眼眶通紅,若非一眾人壓著他,只怕這會兒早就殺了他們泄憤。
可虎落平陽,姬嵐只能咬咬牙:「那是我與如歌聯絡的密令,非生死之際斷不可燃。此番,定然是他遇到危險了。亦或者是說....那是我與他之間的生死令。此令一響——」
此令一響,生死難見。
他眼睛微紅,不像有假。
鍾靈毓道:「快命人前去馳援。」
徐澤立即領命:「來人,剩下的人也同我一起去江家!」
姬嵐知道自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只能衝著鍾靈毓齜牙咧嘴。
「若不是你們突然闖入幽州城,又豈會有如今的後果。若是李如歌遭遇不測,我定要你們這些狗官前來陪葬!」
沈檀舟看不慣他:「你身為逃犯又是死囚,若非天子開恩,豈能容你到現在。更何況,本殿已經同你說了,若你有什麼冤屈,大可以如實說明。只要你說清瑞王當年如何含冤,說清西海當年情境,便可以為老瑞王沉冤昭雪!」
「沉冤昭雪?」姬嵐呵呵一笑:「這麼多年,那麼多人拋頭顱灑熱血地要為我父王昭雪。前去京城的十八郎慘死不談,通州起義軍多番鎮壓,如今陳玢胡曉之死,你又該如何圓?這些人命,是你一句昭雪,就能還得清的嗎!」
「十八郎一事朝堂上已經給出定論,此事雖有朝堂看護不利,但若非李長史與王校尉同十八郎串通一氣,私自潛逃,怎麼會有如今的惡果。不過是善惡輪迴,因果報應。姬嵐,若你此事一意孤行,就枉顧老瑞王救你一命的初衷!」
沈檀舟語氣越發冷硬。
「初衷——」姬嵐表情猙獰:「若非江充救下我與李如歌,只怕現在我墳頭草都有你高了。當年那些朝廷命官將王府並將軍府的家眷逼入清水巷,迫使我父王認下與阿肯丹國勾結的罪名,怎麼不見你談因果?什麼因果輪迴,什麼報應不爽?敢問座上二位,我父王又有什麼惡果?天命昭昭,帝不許清白,自有民心所向!」
鍾靈毓與沈檀舟對視一眼。
看來是說不通了。
只怕,問題還是在江充身上。
鍾靈毓心平氣和地道:「江充前來西海不久,瑞王就被傳出與阿肯丹國勾結。他又輾轉能將你和李如歌救出劫獄,料想也不是尋常人。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是困惑了很久吧。」
「什麼?」姬嵐一臉狐疑。
「那夜江充慘死之前,徐澤正巧在鬼巷旁邊,撿到了他丟過來的舍利子。那枚舍利子的作用便是調動潛藏在大夏的暗使。原先我還奇怪,你與李如歌在幽州所為何事。如今看來,你應當就是在尋找阿肯丹國暗使的下落,以還瑞王一個清白。」
姬嵐目光一頓:「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鍾靈毓淡淡道:「因為那日你來的太及時了。」
「阿肯丹國死士追殺我之前,我早就看見了你。你是跟著阿肯丹國死士,恰好遇到了我。看著我與阿肯丹國鷸蚌相爭,再上前來坐收漁翁之利。若非你一直在找暗使的下落,又豈會對那些死士窮追不捨?」
「......」姬嵐神情僵硬:「那又如何?若不是你們出現,我定能找到線索。」
「你就不想知道,江充的暗使令從何而來?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我等一來幽州,他就慘死於鬼巷嗎?」
「.......」
姬嵐微微抬眼,陰鷙的眸光中,隱隱有過一絲迷茫。
這也是他一直懷疑的地方。
只是找不到答案罷了。
「我等前來,其實還有一件要事,便是為瑞王洗清冤屈。只是未曾想到這件事走漏了風聲,那原先知道密辛的人自然就會被滅口。陳玢胡曉如是,江充亦然如是。」
姬嵐眉頭緊鎖,聽著鍾靈毓將事情過往經過一一說明。
在說到瑞王遺書的時候,他神情有些不解。這些不解,再聽見聽春風利用書一接近陳玢,獲取瑞王舊部的消息之後,又成了憤恨。
像是受不住真相的殘忍,他身子隱隱發顫,目光死死地盯著鍾靈毓,思緒卻晃蕩起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難道說,是江充害了我爹?」
「若這件事真是江充所為,只怕你與李如歌也活不到現在。」鍾靈毓吐出來一口濁氣:「恐怕江充知道的東西,比我們想像的要多。」
「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願意相信我們嗎?」
姬嵐眸光黯然,長眉緊緊交織在一起,唇瓣張了又合,正要出聲之際,卻見徐澤倉促而來,陡然又恢復了昔日的冷厲。
徐澤滿臉駭然:「大人!江家走水了!」
鍾靈毓道:「那可有看見李如歌?」
「有。」
姬嵐忙問:「那他人呢?」
「......」
徐澤一臉欲言又止,掙扎了好半天,才道:「屍......屍體.....在火中....已經被.....」
話音未落,卻見姬嵐猛地從地上掙紮起來,縱身一躍,就要逃出幽州府。一眾人措手不及,但見他臉上是破釜沉舟的孤勇,左右不敢再上前。
沈檀舟沖鍾靈毓點點頭,二話沒說,就追了上去。
鍾靈毓自然坐不住:「備車轎!去江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