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折獄>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2024-04-30 01:01:45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死士手上的刀顫了又顫,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能迎了上去。

  鍾靈毓喉頭一陣腥甜,忍到極致,她發出一聲嘶啞的悶吭。像是知道那是最後一劍,所以她用盡了全力,將這些賊寇,斬於刀下。

  與人頭一同落地的,是死士劍上的狼牙。

  她跪在地上,指尖輕輕發顫,觸到那枚冰冷的潔白。

  狼牙極其冷,冷到像是一把刀,戳到她的心裡。

  夜雨滂沱,恍惚間,她聽見一陣腳步聲,來得緩慢又沉重。

  鍾靈毓微微抬眼,那雙長靴涉水而來,雲紋長裳上是一枚粗製腰帶,懸著一枚熟悉的水玉環佩。來人甚是高武,鍾靈毓用盡全力,才昂頭看清了那張臉。

  

  是他——

  「姬.....姬嵐......你.....」

  大雨之中,她聲輕如夢,好像一陣清風就能將她唇邊露出來的呢喃,吹散在雨水中。

  長劍挑起了她的下巴,鍾靈毓看見了那雙陰鷙深沉的眼眉,裹挾著熟悉的恨與冷酷。

  夜風清寒,他語調更冷。

  「鍾靈毓,三條人命,你也該血債血償了。」

  天雷滾滾,鍾靈毓卻不知自己何時欠他三條性命,她艱難地攥緊那枚狼牙,想要將剩下的話擠出來。

  「阿,阿肯丹國.....聽——」

  意識漸漸流逝,她忽然聽見比雨聲更急促的聲音。

  像是腳步聲,又像是驚呼聲。晃蕩的燈影里,有人踩碎煙波,凌空而來。

  她好像看清了他的臉,卻又念不出他的名字。條件反射地,她想攥緊遺落的長刀,擋在此人的面前,但她能夠攥緊的,只有凌空而落的冷雨。

  「沈,沈檀舟.....快,走!」

  姬嵐緩緩轉身,對上身後的那人,他勾出來一抹殘忍的笑。

  「鎮國公世子,倒是久仰大名。」

  雨水砸在沈檀舟臉上,洗去了他眉目間的風流,那張冠絕天下的俊俏皮囊上,只有令人髮指的冷酷。

  他們是闖過生死,上過沙場的人,縱如今單槍匹馬,也是一場山窮水盡的惡戰。

  姬嵐卻不給他多說的機會,拔劍就上。電閃雷鳴之間,鍾靈毓吊著一口氣,瞧見了那被閃電照亮的面容。

  那是沈檀舟。

  那是將她擋在身後,寸步不讓的沈檀舟。

  有人的聲音,比雷聲還要震耳。

  「姬嵐!本殿奉旨前來,要還瑞王冤屈!若你再這般執迷不悟,休怪本殿不留情面!」

  「留情......」姬嵐狂笑一聲,眉目瘋癲:「朝堂殺我父王娘親之時,可有過手下留情!江充慘死,胡曉命絕,陳玢暴斃!你們這些朝堂中人,若當真留有情面又豈會將我等逼入這般絕路!今日你與鍾靈毓的性命,我要定了!」

  沈檀舟心下發寒,趁著空隙,將袖中的藥丸先餵了一粒給鍾靈毓。

  若再不帶鍾靈毓回府,只怕她小命不保。

  沈檀舟再不戀戰,雨水如刃,身影撕纏。

  鍾靈毓覺著自己在做一場夢,一場驚世駭俗的大夢。

  她眼皮漸漸發沉,再提不起刀,只能重重往後倒去。最後一眼,她好像看見有誰狂奔而來,又輕柔地將她攏入懷中。

  可她再也看不清來者是誰,只倒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沒有醒來的力量。

  有好多人在耳邊喊著她的名字,像是阿爹,又像是義父。有阿娘的聲音,還有義母的溫柔。那麼多人,都在九泉之下,等著她回去。

  她想,也許是該回去了。

  可她聽了很久很久,也沒等來那熟悉的一聲。

  她覺著,應當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也在等她。

  「靈毓.....靈毓......你睜開眼看看我....靈毓.....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不必說退婚,你要什麼,只消我有,我都可以給你。靈毓.....丞相將你託付給我....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靈毓......」

  是這個聲音嗎。

  她想要睜開眼。

  眼睫稍稍顫了顫,四肢百駭便痛不欲生。

  越想要睜開,那痛便越發深刻沉重,壓在她身上,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將眼睛閉得更緊些。

  可能熬過生與死的,向來都是膽敢直面苦痛的人。

  像是為了讚許她的孤勇,於是她看見了黑暗中的一縷光。

  微弱,卻又不斷漲大。

  「靈毓!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來人!!來藥師!鍾大人醒了!」

  ......

  鍾靈毓意識漸漸回籠,先看見的是一雙熬紅了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想要動一動身子,卻被沈檀舟一把按住。

  「可千萬不能亂動,你身上受了那麼多傷,萬一裂開了怎麼辦?」

  鍾靈毓微微點頭,想說話,卻沒有力氣。

  不用她問,沈檀舟一一答了。

  「你昏了十天,眼下藥師說你是失血過多,還好沒有傷及肺腑。長巷之中死士我已經命人去處理了。至於襲擊你的瑞王遺孤,也被本殿押到昭獄了。。只是......十日前我抓到了稚楚公主,如今卻被她逃了出去。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全城戒嚴,諒他們也逃不出幽州城。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鍾靈毓示意他說。

  沈檀舟避重就輕地將孟初寒的事情說了出來,只見鍾靈毓的面色越來越深沉。他避之不及,被一口熱血,覆了眼眉。

  他又驚又怕,只看見鍾靈毓眼睛一翻,又昏了過去。

  藥師匆匆前來,診了一脈,才道:「淤血散盡,倒是好事。大人既已經醒了過來,好生養著,便無性命之憂了。」

  沈檀舟長舒了一口氣。

  立在不遠處的傅天青見狀,忍不住道:「殿下,若不然你去休息會兒?換無塵姑娘照顧著鍾大人?若是你垮了,幽州怕是也沒有個主心骨。」

  若說原先,他這樣說話,徐澤第一個不同意。

  可十日前,徐澤親眼看見沈檀舟雨夜歸來,身上背著鍾靈毓,左手托著已經昏過去的姬嵐,神色陰沉地宛若地獄閻羅,自那之後便不敢再在沈檀舟跟前張狂了。

  笑話,那姬嵐身上數十道傷口,可不是尋常人能幹出來的。

  畢竟那姬嵐武功都甚是高強,在昭獄的幾日,越了三次獄,險些逃了出去。

  沈檀舟此人水太深,他還是少往河邊走的好。

  他符合著:「是啊是啊,大人昏迷的時候都在叫著殿下的名字呢,想來也是憂慮殿下。若是殿下累倒了,大人醒來也不會好受的。」

  傅天青第一次覺著徐澤這張嘴用對了地方了。

  沈檀舟頓了頓,到底是起身,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你們照顧好她啊。」

  「放心吧,殿下。」

  .....

  托一群人的福,鍾靈毓又睡了三日,再醒來時已經好了太多。

  她沒有傷到筋骨,不過傷口太深,留了太多血又耗盡心力,這才一躺十多天。

  醒來之後,她便坐起來看文書。

  沈檀舟這幾日鮮少過來,一是害怕看見鍾靈毓,二是害怕鍾靈毓問他一些往事。

  他雖是想好怎麼說,卻不知道該怎麼對鍾靈毓說。

  鍾靈毓哪裡不知道他的花花腸子,索性裝著心如止水,等著秋後算帳的那一天。

  徐澤不知道這兩人又玩什麼貓膩,反正也看不懂他們之間的把戲,只當著自己的單身鴛鴦,一個人幹了好幾份活,已然是日漸消瘦下去。

  他將這些日子幽州府的記檔,悉數拿到了鍾靈毓跟前。

  鍾靈毓看了許久,才問道:「孟初寒何在?」

  徐澤應了一聲:「至今下落不明。」

  「那江家那邊怎麼說?有沒有抓住李如歌?」

  「我等派人前往江家,已經是人去樓空。姬嵐哪裡嘴巴也很硬,審問不出來什麼。不過前些日子,世子殿下倒是調查出來,那江充原先並非李風的忠僕,而是在瑞王事發之前,輾轉投奔李風的。只是如今人死燈滅,什麼也查探不出來。反倒是瑞王舊部,總是來昭獄企圖劫獄。眼下幽州城兵馬甚少,若是起義軍來劫獄,咱們也是無福消受。」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徐澤側目一看,驚道:「陸將軍,您怎麼來了?」

  檐雨如溜,淋濕了青年將軍的甲冑,他眼中有一剎釋然,到底是整理了衣衫。

  鍾靈毓輕輕笑了笑:「將軍,數月一別,今可安好?」

  來人久久無言,瞧見鍾靈毓消瘦蒼白的面容,他眼眶到底發了紅,情不自禁攥緊了拳頭。

  徐澤見他不說話,忍不住道:「陸將軍,您不是在通州處理起義軍嗎?緣何來幽州了?」

  陸堯這才回過神,行了一禮,才道:「我接到大人的密信,這才暗中帶五千兵馬,趕往幽州。途中聽聞大人身負重傷,這才匆匆而來,還望大人不覺著冒犯。」

  「豈敢,將軍見外了。」

  徐澤詫道:「帶兵?暗中趕來?大人.....你們想要做什麼?」

  「自然是蕩平聽春風,殺盡戎狄。」

  幽州府魚龍混雜,為今之計只有通州兵馬可以解燃眉之急。更何況,不知道這些年幽州藏了多少阿肯丹國的人。聽沈檀舟所言,李珂下落尚且不明,足以見得這些還有反撲之勢。

  她不得不防著些。

  與陸堯商談了一些細節,鍾靈毓就聽見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

  「喲,小陸將軍,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陸堯趕忙起身,雖是與鍾靈毓隔了兩步,為了避嫌又往後退了退。

  「見過世子殿下。」他簡單行了個禮,才轉過頭:「大人,既然無要事,我便先去布置了。」

  鍾靈毓點點頭,揮揮手:「你們都先去忙吧。」

  徐澤和陸堯倒是聽話,沈檀舟卻立在原地,心裏面不知道翻騰著什麼壞水。

  他是想不通,剛趕走了一個孟初寒,轉頭就冒出來一個陸將軍。

  春日的野草也沒他們長得快。

  他抿唇:「大人何苦讓陸將軍走一趟,麒麟衛對付這些人,還是不在話下的。」

  說到麒麟衛,鍾靈毓將手上的文書合了起來,好以整暇地望向沈檀舟。

  那雙眼睛清澈靈動,卻又帶著看不透的深沉淡然。

  她是這樣複雜的一個人,複雜到沒法去定義,去形容。

  沈檀舟微微出神,心裡還是情不自禁地後怕。

  若那時他遲去一步.....

  「說來,本官還要好好問問世子殿下,認不認識京城的採花大盜?」

  「.......」

  完了,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