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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24-04-30 01:00:40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夜色中驟然出現幾道修長人影,面巾蒙面,只露出來一雙凌厲且麻木的眼,粗算下來,竟然有數十位,可見背後之人是十分忌憚她。

  鍾靈毓握緊了刀柄。

  若說尋常時候,她一人對上數十位身手不凡的刺客也只有八成勝算,如今她氣血逆流,能強撐著走到丞相府都已經是極限,更遑論對上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

  可丞相府上並無精兵,就算回去了也是多死幾個人罷了。

  

  先前姬華有心給她派一隊暗衛,但被她以不喜熱鬧的給拒絕了。

  如今再看,倒真是她高估自己了。

  只怕今日是要交代在這了。

  她深吸一口氣,雖知死期將至但也不畏死,拔刀就迎了上去。

  刺客登時散開,招招狠厲地逼上去,鍾靈毓避之不暇,背上驀地中了一劍,疼得她眉頭緊皺,越發激了凶性,刀鋒一揮,身後那人閃躲不及,已是一刀斃命。

  可這一招,已經耗盡了她全部氣力,她長刀撐地,吐出來一口鮮血,卻是疼得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單膝跪地。

  幾位刺客沒想到鍾靈毓身受如此重傷還能在他們手下過幾招,甚至還殺了一個人。

  但見鍾靈毓這樣,幾個人對視一眼,為首的那人道:「鍾大人,我等敬您,且送您好走。」

  話落,寒光起。

  鍾靈毓閉上了眼。

  想像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她只聽見一道刺耳的爭鳴聲,再抬眼,卻只見眼前立著一位黑衣黑影,頭帶及地帷帽,手持一柄黑色古劍,正替她擋下那柄斃命的劍。

  是他。

  那夜的採花大盜。

  可無緣無故,他為何救她?

  沉思間,鍾靈毓只見寒光一轉,眼前之人竟不由分說的刺入那刺客胸膛。

  餘下的幾人忙反應過來,分工倒是明確,五人纏住他,剩下的則繞後刺殺她。

  鍾靈毓有心起身,卻被一雙熾熱的手,拍了拍肩膀。

  夜風中,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強行壓低了聲音,聽不出原先的音色。

  「不足為懼,你且安心。」

  他說的不足為懼,就當真是不足為懼。鍾靈毓只看見那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只有快如雷霆的劍光,在諸多黑影里忽明忽滅。

  招招冷厲而帶著古樸的殺氣,不像是尋常武藝,反倒像是征戰沙場多年,留下來根深的本能。

  只有快刀人血,方能立於疆場。

  這採花大盜是軍營里的人。

  軍營里的人緣何會出現在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可沒有什麼嬌艷的花,雖說沈檀舟長得是秀色可餐,但他身邊的傅天青可不是好惹的主,更別說整個鎮國府的侍衛都是武衛出生。

  那夜兩人爭鬥甚久,也未曾見驚動侍衛。可以見到定然是鎮國公府授意。

  更別說沈檀舟馬車裡燃著的療傷聖藥。

  此人恐怕和沈檀舟脫不開干係。

  這樣看來,只怕那夜此人解她衣衫,不是有意想要輕薄於她,只是想看看她的傷勢?

  思量間,但聽一聲悶響,最後一個刺客也重重地在她面前倒下,而後再露出後面那高瘦人影。

  他手持長劍,劍上染血,卻毫不避諱地在帽紗上擦了擦,才收劍入鞘,緩緩向鍾靈毓走過去。

  帶著帷帽竟然還能不動聲色殺了數十人,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為朝廷所用,必然是大禍害。

  臨到跟前,他從袖口掏出一枚藥丸,餵在鍾靈毓嘴裡。

  眼見鍾靈毓要吐出來,他忙道:「此乃療傷聖藥,你莫要暴殄天物。」

  鍾靈毓只能咽下去,緩了幾息,才輕聲道了一句:「多謝救命之恩。」

  男人身形一頓,倒是低低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大人明日可莫要忘了將採花大盜的警示令收回才是。」

  說著,他背對著鍾靈毓蹲了下來:「我背大人回去。」

  鍾靈毓倒是想要嘴硬,可她現在就是連爬會丞相府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借著力倒在他的背上:「功是功,過是過。你救了我,我自會謝你。」

  身上驀地被女子貼近,饒是沈檀舟再想坐懷不亂,面色倒也紅了兩分。

  鍾大人心腸皮肉都是軟的,唯獨嘴硬得跟那把長刀一樣,削人削己。

  沈檀舟見她還有精力說話,心裡倒也放心了許多,便同她多說了幾句,免得她一覺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臨到巷口,身上的人突然道:「勞駕閣下,能否幫我拿一下水壺。」

  沈檀舟一愣,只見環著他脖子的手微微抬起,他順著望去,就看見犄角旮旯裡面放著一個用得都已經掉皮的水壺,就是鎮國公府的下人用的都比這個好。

  他只愣了片刻,就想到了京城百姓知道鍾靈毓每每下衙的晚,總會多帶點吃食,遇到了鍾靈毓就多給她一些。

  誰不知道,偌大的丞相府,如今只有鍾靈毓一個人,回去連口熱的吃食都未必有。

  好不容易有個未婚夫,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實在是可惜可嘆。

  沈檀舟沒多說,用長劍挑起了水壺,遞給了鍾靈毓。

  離丞相府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沈檀舟原先走的沒多快,但覺著手上忽然黏糊糊的一陣溫熱,他騰出一隻手,這才看見手上全是血,嚇得他趕忙站住:「你受傷了!」

  鍾靈毓已經沒多少力氣說話,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沈檀舟哪還敢帶著她信步遊街,幾個縱身,越過巡邏的侍衛,忙將鍾靈毓帶回丞相府。

  天朦朦朧朧地亮了起來,能看清丞相府中風貌蕭條,再不復當年煊赫時車馬喧囂的氣派,一切都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等著將盡的氣數。

  他尋了間舊屋子,探了探鍾靈毓的脈息,已經是強弩之末,若非先前的療傷聖藥續著命,只怕現在連一口氣都沒了。

  不過此藥只能治內傷,外傷還得再處理。

  沈檀舟見過不少傷口,也殺了很多人,但從沒有任何一道傷疤,能讓他覺著如此鮮血淋漓。

  可惜今日,他在鍾靈毓身上看見了。

  自蝴蝶骨到尾椎,是一道破開皮肉的劍傷,再深些就能見了骨。

  這樣疼的傷,她竟然一聲都沒有吭。

  一時間,沈檀舟眼眶紅了又紅,連身形都忍不住發顫,對上鍾靈毓那毫無血色的臉,他都不知道是該罵她太倔強,還是怪他自己太粗心,都未曾注意到。

  他輕聲道了一句唐突,想要解開鍾靈毓的衣衫,手指卻顫顫不敢上前。

  猶豫了一剎,他目光對上鍾靈毓蒼白的小臉,心一橫,就解開了她的外衫,留了一件小衣。

  他眯著眼略微看了一眼,並不是所謂的膚若凝脂,反倒是觸目驚心的傷疤。

  平心而論,其實是猙獰恐怖的。

  沈檀舟眼中一酸,除了心疼,竟再無其他情愫。

  他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掏出一枚止血的藥粉,悉數灑了上去。

  好在原先行軍打仗也常備傷藥,若不然依照丞相府的兩袖清風,等太醫來了,也就可以準備鍾靈毓的後事了。

  包紮好了之後,他又虛眯著眼,小心翼翼地給她穿上了衣物,再不敢冒犯。

  鎮國公府的藥是極好的,約莫幾息,鍾靈毓緩了些精神,抬眼就看見那身影還在眼前坐著。

  身上劇痛無比,連動彈都覺著艱難。

  托那枚療傷聖藥的福,近來她只要不再動武,休養半月就能好了。背上的傷是小事,約莫幾日就能結痂了。得虧那人用的是劍,要是用刀,只怕能見骨頭了。

  盤算完傷勢,她對著面前的人伸了伸手。

  沈檀舟忙湊過去,卻見鍾靈毓手上微微用力,竟差點將他的帷帽扯下來。

  他心中一驚,忙將她雙手鉗制住,覺著又氣又好笑。

  「大人都九死一生了,怎麼還想著拽我的帷帽?」

  鍾靈毓倒也不臊,淡淡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自然想要看清閣下面容,方能湧泉相報。」

  沈檀舟想,只怕鍾靈毓看見他的臉,能一刀砍死他來報恩。

  他笑笑:「大人言重了。」

  鍾靈毓沒說話,她趴在床上默了一會兒,才突兀地道:「你和我很熟。」

  沈檀舟一愣:「和大人相熟的人多了去了,我不算什麼。」

  「你是陸子珅的人。」鍾靈毓篤定地道。

  子珅是陸堯的字,他們二人什麼交情,私下裡竟然都用表字稱呼!

  沈檀舟眉頭微皺:「何以見得?」

  「那你是徐夢舟的人?」

  徐夢舟,也便是大理寺少卿,徐澤。

  沈檀舟嗤之以鼻:「徐澤那老媽子,身邊能有我這樣武藝高強的友人?」

  鍾靈毓輕輕道:「徐澤同傅侍衛是同窗,料想他應當同武人相識。」

  「同窗而已,相識罷了,並無交情。」

  「那你認識傅侍衛?」

  她微微抬眼,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種極其淺淡的笑意。

  「........」

  上當了。

  方才鍾靈毓都是用表字稱呼這些人,陸堯素來不在京城,與京中眾人也無甚交情,尋常人根本不知道他表字為何。

  至於徐澤更是令人生厭,誰看見他都得躲八丈遠,生怕被他的大嘴巴絮叨。

  可他卻沒有質疑這二人是誰,反倒還一問一答地對上了。

  鍾靈毓輕輕道:「那你,就是鎮國公府的人了。」

  沈檀舟不敢再出聲,沒準鍾靈毓下著套等他呢。

  他見鍾靈毓傷勢尚好,也不敢久留:「大人儘管猜去便是。」

  沒等鍾靈毓多說,眼前的人一個閃動,竟在晨光熹微中,翩然離去。

  他不知道,其實像他這樣高大身量的人,京城裡並不多。

  她盯著自己已經穿戴好的衣物,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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